第九十五章(2/2)
一郡事务,何止万千,能够摆在他书案上的已经都不是小事,可这份书简中所叙述的内容还是让他心绪难平。
天子未出五服的舅舅通羌,私运盐铁……
他早知这些个外戚仰仗天子,飞扬跋扈,恣意妄为,但却还是低估了他们的道德底线,竟然沦丧至斯。
至于成固县一班人极其在意的陈任叔侄处理结果,他反而是最为不在意的。
当今天子年轻,行事恣意是真,但正因这份少年意气,不能抚平朝堂,乾纲独断也是真。
重用舅家,就是想将权力收拢到自己手中。
但战略正确,战术错误,实属南辕北辙。越用力,捅出来的窟窿反而越大。
做臣属的,有必要提醒一二。
外戚顶多只能在朝堂之中做个点缀,陛下真正信用的该是他们这些世家清流。
而陈家的报复么……
一堆烂柴火,绑一块儿扔灶膛里烧,都不知道能不能烧到两时辰。即便今上庇佑,也不是能引起他重视的大人物。
他更在意的是成固县对秦游的嘉奖。
单枪匹马灭了盘踞在成固固县多年,人数上了两百的大型羌贼巢xue。
虽然书简中说了根据尸身验看,都有着中毒迹象,但灭了就是灭了。
结果就给一个小小的亭长,赏金足额发放就给打发了?
这些庸才,知道如果派遣郡兵去清剿这伙羌贼,花费几何吗?
一路上人吃马嚼,加上清剿后的赏赐抚恤,三百金翻个倍差不多。
这就是为什么郡府明明能够出兵推平那个羌寨,却一直没有动手的真正原因。
实在是不划算。
甭说是性价比太低了,简直是裤衩子都要亏掉。
文登聪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心中怒火欲盛,这些官吏既食汉禄,就要不畏强御,然后报效天子,报效国家。
居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督邮横亘在前,就刻意低赏,把难题往他这甩。
倘若因这一念之差,致使明珠蒙尘,黎庶受难,又有谁来为国家,为天下承担这个责任呢?
文登在心中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一干人等的姓名。
然后拿起这份书简大踏步出门去了。
他要去寻郡守义国绶,好好商讨一下该如何封赏秦游。
而且他确信自己的建议大概率会被通过,因为这位太守,是个好名的。
关于秦游的封赏,如同正在空中翻转的硬币。没有真正落地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是正面还是反面。
但六小只的床位问题,已经尘埃落定。
并没有根据他们习射的成绩来,而是由燕芸一锤定音。
“按年齿大小排,小七年岁最幼,就睡炕头。”
这次建房子的时候,,秦游就把火炕安排上了。
炕头最暖和,炕尾最冷。让小七睡在炕头,是对小七的照顾。
小七信服燕芸这个姐姐,再加上他方才习射,因为年纪小,只得了第五。
现在一下给他排到炕头来,是他占了便宜,因此应了一声,就美滋滋地把自己的铺盖卷儿搁到了炕头。
冯旗也没有意见,沉默地把自己的铺盖卷搁到了炕尾。
因为不管是按年齿,还是按刚才习射的结果,他都得待在炕尾。
是他有负大兄对他的教导与期望,今后要努力去学着如何当一个更大度,更包容的哥哥。
睡在炕尾,能让他心里舒服些。
最大的和最小的都已经打了样,燕芸的目光就开始在高贲与小三两人之中打转。
这可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刺头。
小三是斗山一伙的大哥,凡事也冲在最前头。
至于高贲,这回睡学舍就是他撺掇冯旗做的,否则忠厚的冯旗是万万做不出这种让她为难的事情。
小三垂着眼没说话,高贲则是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小三。
一副比着小三来的模样。
沉默,令燕芸十分心烦意乱的沉默。
她觉得自己手痒想打孩子了。一副一看就有事的模样,但究竟是什么事,又憋在心里不说。
小五嘴唇嗫嚅着,终于下定决心出声道:“姐……”
话只半截,就被小三喝断:“小五!”
燕芸眼中有了不赞同。
高贲则是更加兴致勃勃地看戏。
好在片刻后,小三就吐露了实情。
“非是我不听嫂子您的安排,实是我们这几个,除了小七,都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子。”
在山上年份还好确定,多问几个人总能相互印证。可日子,就难断了。
唯有小七因为出生晚,小六细心的替他记了日子。
而他是兄弟姊妹中年岁最大的那个,连具体季节都无法确定。
他与高贲的年龄差应该就在几个月,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睡在哪儿。
让他自己说出这番话其实是极难的,但他选择相信燕芸。更选择相信秦游。
也试着去相信一下。这个家中的其他人。
这一句话直接把高贲给干破防了。
脸烧得通红的他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铺盖卷放到了第三个位置,与冯旗的铺盖卷儿共同隔出了一个位置。
小三抿了抿嘴,终是颔首说道:“多谢。”
解决完了这两个刺头,接下来就再无阻碍,冯恒比小五年长,占了第四位。
而小七想着今后还是能抱着哥哥睡,就又乐得牙不见眼。
相比于男孩们之间情绪的复杂多变,女孩们这边从始至终氛围都非常的融洽,和乐。
究其根本是因为有小四这个天然的黏着剂。
今日天气不错,曹服在院中翻晒自己的宝贝药材。
而小四就在一旁蹦蹦跳跳,东摸摸西看看,还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阿服姐姐,我听说你每三天就会去乡中逛逛,或是给人诊治,或是去收药卖药,那能不能带我一个?你要是答应了,我就去求兄长和姐姐。”
曹服感受到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和对新世界的强烈探知欲,同意的话已经滚到了嘴边。
但终究是迟疑了一阵,说道:“家中养得起我们,大兄也乐意养着我们,但我们还是要干活的,无所事事,会废了自己。你现在重要的是识字。”
小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粲然一笑,那副明媚的姿态,看得曹服心都漏跳了一拍。
然后见到小四欢快地蹦到了院中,拿起一把先前男孩们习射还没收起的弓,随意试了试,也不带引玦,不细细瞄准,便开弓搭箭,但见箭若落星,重重扎到靶上。
不过因为靶上箭支密集,并没有正中红心,但也相差不远。
小四试了箭,心中愈发有数。单手又抓了四支箭在手中,接连射出。
因为弓拉得很满,所以没一箭都是重重扎到草靶上,导致草屑乱飞,先前扎到其它草靶上的箭支也开始松动。
小六旁观到第三箭,看出了自己姐姐的意图,不由哑然失笑。
第五箭也毫无意外地上靶,但脆弱的草靶却受不得如此蹂躏,哗啦啦滑脱几支箭矢。
看箭尾染上的颜色,是冯恒的。
小四满意地看着箭矢跌落,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冲着曹服说道:“阿服姐姐,如何?”
这意思就是在表明,她比冯恒要强,冯恒能做的护卫之事,她也能做。而且同为女子,她会更方便。
小六适时出来帮腔:“四姐很厉害的。”想了想又说道,“打得过三哥。”
早年打得过也是打得过。
小四挠着后脑勺,呲着两颗大牙乐呵。
小六很少夸人的。
曹服看了看跌落在地的箭矢,然后缓步上前,弯腰拾起,吹掉了上面沾染的灰尘。
小小叹了一口气之后,冲着小四点了点头,换回了一个欢呼雀跃,灿烈盛开的小四。
曹服摸着箭杆,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答应了。
她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这样好的相貌,总感觉没有事情都会惹出事情……
-------------------------------------
皎皎月,挺挺松,满腹锦绣计,南郑文远谋。——霍茅·《汉中民谣汇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