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2/2)
这几天三哥跟着校尉习马术呢,哪有功夫进山打猎。有了也得是我们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却透着亲近。毕竟能毫不客气地直接拒绝,也代表着关系已经好到了些许拒绝无足挂齿的地步。
果然,那两个喽啰丝毫不以为忤,放声大笑起来,令一个之前没开口的喽啰笑道:“小三弓马娴熟,但是出了名的性子冷,几位当家的都喜欢他。
“咱们弟兄两个是守库的穷酸,在小三面前自然排不上号,可不这还是有小四你么。寨中谁不知道你是个大方的,今后有好处可别忘了我们两个穷兄弟。”
“去去去,少套近乎。”
“哎呀,这就是答应了,我弟兄两个就先谢谢你了。”
秦游跟在小四身后,就这么静静听着,并不接话。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看出小四他们这几个抱团的狼崽子,在这个偌大山寨的生存法则了。
小四在整个团队中担任的是那个对外联络的角色。不然即便背后有靠山,他们这个年纪也要防着被人捅刀子。
嘴斗得差不多的时候,秦游也随着小四来到了储藏药材屋子的门口。
小四毫不见外地把下巴一扬,大喇喇道:“别愣着,开门啊。”
那喽啰与她相熟,自然没为难她,十分娴熟的从腰间取下挂着的一大串钥匙,顺带着掀起眼皮看了秦游这个面生的一眼,例行公事地问道:“你小子从前是干什么的?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同时不忘嘟嘟囔囔地给小四递消息:“你说今儿是怎么了?两三月都开不了的库房,半个多时辰前来了那位只会哼哼的,又有你带来的这位。”
哼哼哼指的便是朱进,因为他医术实在是太潮,到了他手上的病患就跟开盲盒似的。运气好的能痊愈,运气差的直接去见了老天爷。
次数一多,山寨中的盗寇干脆就取了其人的朱姓,用猪的哼哼哼叫声来指代他。
小四一听就有些皱眉,按住了心情问道:“哼哼哼今日怎么又来了?”
两个喽啰明显也很不待见他,其中一人不屑说道:“还能怎么的,哼哼哼是个死要钱的,每回都要那么高的诊金,校尉总得让他把寨中的弟兄都好好看过一遍,才觉得不算吃亏。”
另一个喽啰也道:“眼看着还有两个月多一点就过年,咱们也得往老家送东西。去年前年老家都受了白灾,损失不小。校尉想着支援一次,把这段时间给撑过去。
所以绸、布、皮、盐、铁、钱六库基本被搬空了,还剩下的就是药库和器皿库。哼哼哼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主,所以校尉准他在药库中随意取用,然后在器皿库中挑一件东西,充作此次出诊的诊金。”
那喽啰怕小四心气不顺,还特意解释道:“小四你也是知道的,哪些花啊果的,咱们寨中除了小六之外没人能整明白。反正放在那都是要朽坏的,不如让哼哼哼拿了去,不枉上山的兄弟辛苦一场不说,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少管他一顿饭。”
小四十分配合地嗤了一声,面上也带了不屑道:“这哼哼哼养得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上一刀。”
说到最后,小四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厚重的库房大门已经被打开,要防着被听见。
小四带着秦游半只脚都跨进了门,才把额头一拍,指着秦游说道:“话赶话的都忘了说了,这是三当家今日亲自下山请来的新医士,给我阿姐安胎的。医术是这个,今后少不得来取药,你们帮忙开门啊,亏不了你们。”
喽啰的声音明显热情了些:“咱们之间说这些做什么,放心保管照顾好了。”
直到进了仓房,秦游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原来人治社会是这个模样的啊,库房重地,也能随意到这个地步。
他都想夸一下小四的强悍的社交能力了,这妥妥一个社交悍匪啊。
却见小四已经在东张西望,少顷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小马扎直接坐下了,那模样活像一个电量见底的充电宝,疯狂地在闪红灯。
她见秦游诧异地看着自己,还很赶客地挥手:“我又不认识药材,帮不了你忙找的,你自己去吧。累死我了,可得好好歇会。我就在这等着你,你找齐了东西来寻我便是。”
秦游很想问一句,这走的路也不多啊,哪里就能累到了。
小四却像窥破了他的心思,语速很快地为自己辩解道:“和人打交道很累的。小五可坏,总是仗着自己小,把这事情推给我。”
这话一说秦游就明白了,这是个把自己逼成社牛的社恐份子。要花很长的时间暗暗给自己充电,然后短暂地社牛起来。
于是他也没再多问,朝着小四点点头就往更深处的货架行去。
看得出这山寨中的人的确是没几个通医理的,各种药材乱糟糟的堆在一处便罢了,还有些该取果的药材偏偏取了花回来,而有些该取花的却还是植株。
而且因为保存不当,发霉朽坏的不少。
还真应了守门那个喽啰的话,不如便宜了朱进那个贪财的,多少能用到一些正地方。
秦游秉承着沙里淘金,说不定就有能用的严谨态度,沿着货架一个个翻了过去。
忽地,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能帮他下山的东西,他好像找到了。
那是三朵紫花,虽然如今已经腐败发黑,但依稀能够看出当初被人摘下时的艳丽。说不定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才被人摘下放到药库中充数的。
但秦游在乎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那些被乌黑的根须。
乌头,一种剧毒的草药。后世的研究证明,乌头属植物中包含的□□有剧毒,口服0.2g就可产生中毒症状,致死量只需2-4g。
《三国演义》中关二爷之所以刮骨疗毒,就是因为重了涂了乌头汁的毒箭。
因其剧毒性,秦游前世一直将其作为严格管控药物,他这个没能承继衣钵的半吊子,也就在外公压箱底草药格子中见到过已经被炮制好的附子。
而这是应该是乌头属中毒性最剧烈的川乌。
秦游用眼扫了一眼这三块乌头的大小,觉得只用一半就能把整个山寨的人给放翻。
趁着四下无人,秦游赶紧把乌头给连着茎给掐下来,藏在了怀中。
虽然他现在连山寨的膳房都不知道在哪,但并不妨碍他准备。
也许是头一次做这种事,秦游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盯着自己。而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当他走到明显开始整齐不少,有了门类区别的第三排货架时,高感知被触动了。
猛地转身,正对上朱进那双充满了好奇与揶揄的眼睛。
秦游现在很怀疑朱进一把年岁活到了狗身上,不然这个算计的心思怎么能如此浅白地就挂在了脸上。
他仔细想了想,确认自己方才收取乌头的动作没有被朱进发现,便选择了缄默,飞快地挑拣自己想要的药材。
嗯,朱进摆得的确不错,省了他好多功夫呢。
耍小心思的,大概率逃不开言语挑拨,他只需要以静制动,让朱进自己说出来就好了。
果不其然,秦游这番完全忽略的态度,反而激起了朱进的倾诉欲,自顾自说道:“看来你治得的确不错,居然现在就被允了进入药库挑药,我当初可是第四遭来才被允许呢。
“虽然能用的不多,但不要钱,能拿多少拿多少。”
朱进装出一副好前辈的样子,对秦游说教。
秦游眼皮都没擡一下。
朱进这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难免觉得无趣,可一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打起精神继续说道:“看样子你也攀上漆娘那根高枝了,可你知不知道,那根高枝虚得很。”
他说完便盯着秦游,似乎想要给秦游盯出两个窟窿来。
秦游却把架上的甘草一扫而空,配药可少不了这个,然后在心中暗暗记下,怀孕女子叫漆娘。
朱进一口牙几乎咬碎,你这小子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变哑巴了?没看出来,秦游你小子屁股也挺沉啊。
没奈何只能继续往下投饵:“我猜你已经看出来了,漆娘是三当家的女人。”
秦游听出朱进话中的郁闷之气,略点了点头。多少要装出点咬钩的假动作,不然钓鱼佬是不会继续打窝的。
这一点头给了朱进无穷的动力,他十分急切地说道:“不过这寨中没几个服她的,要不是三当家的地位超然,早有人打上门去了,那里还能容那个女人拢着几个杂种逍遥自在?”
“嗯?”
“看在咱们本乡本土的份上,我就把这事告诉你。”得了秦游话音的朱进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漆娘咱汉家女子,她阿父是县中有名的漆匠,从前家中富庶,读过一些诗书。
“不过后来她阿父因为得罪了贵人,便只能携家带口逃到山中,靠着山中猎户往外贩卖一些漆器勉强糊口。”
很老套的故事开头,因为朱进干巴巴的讲述,变得愈发没有美感,秦游在心中做了点评。
很明显,朱进并不知道自己故事讲得极烂,兴致勃勃给秦游讲了一个更老套的结尾:“据说三当家刚来这边的时候,十分不习惯,所以经常独自往山中打猎。结果遇到老虎,惊了马受伤,恰好被漆娘的父亲救了回去。
“这男女长久相处,自然是看对眼了。当时三当家的还没学会汉话,漆娘觉得他是个哑巴,便给他取了个汉名,叫阿郎。你就说俗不俗吧?”
朱进开怀的笑声被秦游清亮眼眸的注视给堵了回去,缓了缓才继续说道:“这两个私定了终生,本来是好事一桩。可惜那日校尉正带人寻了过去,不知是哪个小子贪图漆娘家中的已经做好的漆器,漆娘的父母就没了。”
秦游觉得这个故事自己不用听下去了,他已经明白了漆娘为何对腹中孩子的态度如此复杂。再恩爱的夫妻,都没办法跨过中间那两条性命。
朱进也自觉将话说到位了,正冲着秦游挤眉弄眼,让秦游差点以为其人眼睛抽筋了。
少一时,朱进对秦游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容忍度到了尽头,干脆把话揭开:“秦游,咱们汉家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山寨也是如此,三当家再是地位超然,再是爱重漆娘,也无法改变他们一个是羌人,一个是汉人的事实。”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游再也没办法装聋作哑,顺着朱进把话说了下去:“漆娘靠不住对吧。那你想让我靠着谁?或言之,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得到你的引荐,靠上你的树。”
秦游这一上道,速度快得朱进几乎跟不上。好一阵才咽了口水,强装镇定地说道:“我要方子?”
秦游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见秦游没有反对的意思,朱进继续说道:“你在乡中售卖那些药丸的方子,全部!”
他眼馋那些方子很久了,而且一直觉得秦游的单子实在是太小了,有这等良方,为何只在一乡中售卖,就该让全县,不,全郡都用上。
而且两枚钱的定价也太低了,至少得卖到安胎丸那么贵,二十枚钱一丸。郡城中多得是有钱人,他们根本不在乎这几十上百钱,只在乎能不能救命!
前朝的寡妇巴清靠着冶铁卖丹砂成了家产万金,是人所共知的富裕。但那是矿产,上头一册公文下来,便打断了脊梁。不出三十年就泯然众人。
可这些方子不同,是能传给后人的!即便是交给了上头,也能换个官当当,实现阶层跃升。
他是内行人,对其中的门道十分清楚,更想了很久。此时机会正好,贪婪倾巢而出,几乎要把秦游给淹没。
秦游只想擡头看天,想知道这天是不是已经黑了,不然这厮怎么突然就发起梦来。
这超越时代的方子的确很挣钱,但也很容易因为过于超越时代,成为催命符啊,所以他才一直只谨慎地在东乡售卖,而且严格控制了数量。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独家技术还是能保存挺久的,在此期间他可以借这个慢慢积蓄力量护住自己。
至于朱进这种被贪婪遮蔽了眼睛的糊涂人,也不想想,这泼天的富贵砸下来了,他有本事能接住吗?
都只剩半把骨头了,怎么就不会好好保重呢。
秦游摇头,绕开了满眼狂热的朱进,是完全的漠视。
但秦游好心的漠视,却激怒了朱进,他对着秦游的背影不住磨牙,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贪婪,将恶意给露了出来:“秦游,你既入了寨,恐怕没有两月下不去。你那小妻子和弟子可还在家中……”
秦游眯了眼睛,声音转冷:“你又待如何?”
家人,尤其是芸娘,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朱进觉得自己忽然有些冷,但还是强撑着说道:“乡间无赖可是……”
话音未落,秦游沙钵大的拳头就呼到他的脸上,血和牙一起飞出,巨大的冲击力了令他止不住退势,撞翻了两个货架,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些换成秦游浑身萦绕着散不去的戾气,撩起下摆,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手上的点点鲜血,语气分外平静:“我知道你能下山。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我妻和阿服一根手指头,我必会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拆开。”
“嘭。”没给朱进说话的机会,秦游又是势大力沉的一脚飞出,把已经呆了的朱进踹了出去,正落到赶来查看情况的小四脚边。
小四觉得今天自己运道太坏了,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对秦游失礼过。
什么时候医士都能这么残暴了!
还有,这到底是谁的地盘啊!秦游怎么能行事比她还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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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父是个很奇怪的人,也是个很奇怪的帝王。毕竟上溯三代,也没有帝王仅止一妻的。甚至民间男子,有余财后纳妾者不计其数。而阿父贵为帝王,富有四海。
古人言,色衰则爱驰,但阿母从来没有这个担忧。阿母从来不阻止阿父纳色,但阿父从来没这么做过,每年驳斥的御史折子不计其数。
我曾问阿母,为何阿父情爱甚笃三十年。阿母只说,阿父视她为锚,她能做的就是做阿父的港湾,包容阿父。
真是很奇怪的关系。但这种奇怪的关系已经影响到两位兄长了。
真是一点都没办法理解呢。
幸好,我不打算成婚,也用不着理解。——《昭阳公主原稿残件修复节选》
2、整个梁朝,从高祖起到成宗止,都有宁罪君上,莫惹长秋的话。
而造成这种风气的无疑是高祖这个梁朝开创者,作为华夏历史上趋势可数的仅有皇后一个伴侣的帝王,高祖的与文德皇后的感情,绝对是连当代的我们都高山仰止的程度。
据史书记载,梁高祖是个善于纳谏,脾气非常好,道德上趋近于完人的至圣帝王。
而在漫长封建时代的历史研究中,史学家们对文德皇后是否能被称作高祖的唯一瑕疵一直争论不休。
不过我想,高祖本人是不会在乎的。
毕竟终高祖一朝,别说是弹劾文德皇后成功,就是弹劾文德皇后一事也在元初二十三年后成为了御史台绝对的禁忌。
元初二十三年,高祖因文德皇后巡青州一事,怒而刀指涉事御史,若非安平侯固阻之,几乎就要血溅未央宫。
那是史书上,记载的高祖唯一一次失态。——封华壬·《那些历史上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