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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滴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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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与现实将会在二百年后全然相融,等她醒来时,便不会再有“指令”了。

宇宙太过磅礴伟大,他终于明白,纵然手握神器,他也无力让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发展。况且他的神力几乎燃烧殆尽,做不到的事情,只能交给未来的自己做了。

既然无力改变世间万物的走向,那便改变自己罢。

扶楚在轮回镜前捏碎了手中“南柯”的最后一块碎片。

他用尽自己剩余的所有气力,尽力延长了下一次穿越的时间,为她多留一些时间滋养神魂。

在这最后一次的穿越中,他已维持不住身形,穿梭的只有一缕意识。

而他残破不堪的躯体已如当年一般,坠入了茫茫的轮回。

他来到了“她”沉睡之后的一百年。

***

有野兽在舔舐他的面颊。

江扶楚睁开了眼睛。

从他随朝露跳下璧山至今,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不知为何,他躺在这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被路过的野兽啃噬、被涨水的暗河吞没,但就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痛。

目光偶尔从空荡的璧山山顶移开,他自嘲地想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怪物。

直至这一日,有声音突兀在他耳边响起。

闭上眼睛,他在识海中见到了一个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对方裹着一件褪色的鎏金华服,似乎十分虚弱,见到他也不诧异,只微笑道:“好久不见。”

“我们……从前见过吗?”

“自然是见过的。”

对方将一切尽数告知,江扶楚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半信半疑,再到他伸出手来,看见了曾经结过青草指环的那根手指上若隐若现的红线。

“你要我……除掉紫衣,”他勉力压抑着言语的颤抖,对识海中的“神”道,“你要我……亲手斩断同她的红线?”

“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对方轻声说,“可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

“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我只不过是你轮回当中,最寻常、最寻常的一世,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残忍?”

“若我不动手,闭上眼睛,总能憧憬未来的生生世世,我们之间连着这根红线,茫茫人世,总能再见。为什么……连这点可怜的希望都不能留给我?”

“‘伤逝’为她转移了诅咒,可诅咒的根源在她身上,倘若不断绝这根红线,我们身赴永劫,她不可能如你我一般置身事外。”神回答,“当年在西山洞xue中,我问过你的,你还记得当初自己的回答吗?”

——倘若你将灰飞烟灭、不入轮回,永失所爱、孤寂万年,你还会做这个选择吗?

——万死不辞,永不言悔。

“一百年后,她会回来的。”

神将仅剩的全部力量都留给了他。

江扶楚离开璧山崖底,来到了清平洲。

神将除去洛清嘉的方法告诉了他,这还是当年钟山君以性命换来的秘密。

在她身边潜伏良久之后,钟山君终于发现,紫衣汲取人间力量之时,主要有两种方式——生乱和摄魂。

四方之战时天下大乱,她的力量便增强了不少,但人间并非日日有乱象,她无奈之下只好用第二种方式,选取修士摄魂。

紫衣修炼的本源特殊,只能汲取人心中向恶的部分为自身所用,因而摄魂时她必须花费精力,将魂魄中善恶两面剥离。钟山君探知良久之后,终于发现,“伤逝”虽为杀器,但它到底为神女所造,能够在混沌之中化去怨念中的煞气,而不被对方发觉。

江扶楚以体内的“伤逝”之力,在白鹤泊为洛清嘉造了一个漩涡。

她摄魂之后,将魂魄扔入此地,“伤逝”自会为她分离出可供吸收的力量,丝毫不费她的气力。

洛清嘉听罢,似笑非笑:“你为我效力,欲求何物?”

“我知道她没有死,”江扶楚面无表情地道,“我要她。”

洛清嘉拊掌大笑。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完全相信他,每次行恶时总要捏造一个他的傀儡带在身边。

于是江扶楚的声名在仙门和人间越来越坏。

只是他并不在乎,每日只在魔宫中闭门不出。后来,洛清嘉在人间行事愈发猖狂,他只得以一株兰为自己捏了一个女身,移魂其上,行走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

为了让洛清嘉相信他对朝露的痴狂,他将她的画像贴满了大江南北,始终没有任何回音。直到有一天,系着红线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

江扶楚知道,是她回来了。

他发疯般地想要见她,又怕她不肯见他,最后只得用“君姑娘”的面容来到她的身边。

他看见她说起“我负了他”时一闪而过的怅惘,听见她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欣慰掺杂着不堪的痛楚。

他不知道是喜是悲,最后也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我愿你……永远这样坦诚,珍爱自己,胜过世间万物。”

你不曾后悔,我也从未。

但朝露离了客栈,居然直接来了魔宫。

怀中的身体真实又虚妄,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亲吻落在颊边的时候,他想,就这一夜,仅此一夜,就当是梦也好。

“天亮了。”

这最初的、也是最后的一夜。

他要断绝那根红线,必要逼她对他死心。多年相处,他最明白她的心,自然知道做什么才能令她彻底失望。

声名如此不堪,爱恋如此不堪,既然注定分离,带着恨意,总比带着爱意好些。

江扶楚将朝露引到了月阴山中的萧霁身边。

当年来到清平洲后,他为保萧霁的安全,借口夺爱之仇,将他关入了月阴山。钟山君已死,萧霁虽口是心非,但他知道,萧霁绝不会再背叛她。

一切都如他所想。

纵然他算得明明白白,可是眼见她和另一个人乘船离去时,他还是心口微窒,险些露出端倪来。

在此之后,江扶楚几乎麻木地做着从前计划好的一切。

白日,他待在白鹤泊的漩涡之中,以身体为容器,表面上是为洛清嘉分离怨念,实则一丝一缕地化解了其中的煞气。他将自己的力量填补其中,一时未令洛清嘉觉察半分。

只有偶尔移魂到“君姑娘”身上时,他才能忘却烦恼,放松片刻。

仙魔之战一触即发,这日洛清嘉急于摄魂,屠了一个世家,将魂魄尽数抛入白鹤泊。江扶楚在漩涡之中净化煞气,唤醒了白鹤旧地中惊游的冤魂。

他们不知道他的苦心,只认得他的面容,争先恐后地愤怒地扑上前来,要将他撕扯成碎片。

此处……原本是公子的故国,是他与神女的结缘之地。

如今只剩满目疮痍。

他放任冤魂撕扯自己的身体,想从痛楚中寻到一些仍旧活着的感觉。

不能再等了,他想。

以指尖看不见的红线为牵引,他将朝露召唤到了白鹤泊。

总归要走到这一步的。

可朝露竟在他下定决心的这一夜,牵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她分明是无情的。

但她说:“你感受到了吗?”

我像你爱我一样痛苦地爱着你。

你感受到了吗?

不要再说了,他哆嗦着想。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将手按在她的后颈处,施了一个昏睡的法术。

君姑娘从洞xue外冒雨进来,她如今只是无魂的躯壳,眼神空洞。

“辛苦你了。”他轻轻地说。

君姑娘点了点头,转身又回到了雨中。

江扶楚抱紧了怀中的朝露。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这样抱她了。

就如同魔宫里那个他希望永不天亮的夜晚一般,他曾经十分辛苦地等待着她的苏醒。

即使知晓一旦睁开眼睛,她就会离他而去。

“你以后会想起我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昏睡的面容,开口道,“就算是恨我,也多想一些罢。”

“算了,”顿了一顿,他继续说,手指爱怜地划过她的脸颊,“不要再想起我了。”

朝露当着他的面震碎了常寂古剑,陈旧的碎片终于割断了他们之间若有似无的红线。

一切都结束了,他想。

总算是……不负所托。

江扶楚仰头看向璧山之上盛大的蓝色光芒,它们如同火焰一般冲天而起,将洛清嘉淹没其中,粉身碎骨。

洛清嘉应该到了用尽全力使出最后一剑的时候,才能察觉他的欺瞒罢。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这世间最后一个知晓他心意的人就此逝去,萧霁举剑攻来时,他没有反抗,束手落入了他的掌中。

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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