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滴水(2/2)
救世传说离当世之人太远,神器更是虚无缥缈,香火没落也不意外。
只是这次几人经过时,竟惊讶地发现,从前寂寥无人的神女庙此时竟是人满为患,香烟越过破败的庙门飘满了整个天空,进出皆是青年男女。
朝露拉了一个过路人问了一嘴才知道,原来在那“地魂怪”画像被他们带走之后,郡王松口,神女庙中被塞了如今掌姻缘的月下仙子塑像,变成了月下仙子庙。
神女塑像未被毁去,只是挪到了一侧,而这座月下仙子庙出奇灵验,甚至引得方圆几里的青年男女都来这里摇签占卜,求一段好姻缘。
朝露听到这里,兴致勃勃地拉着同行三人一同进去:“走走走,我们也去拜一拜。”
洛清嘉温言道:“朝露也想为自己求一个如意郎君吗?”
朝露大大方方地回答:“倘若月下仙人能赐我一段好姻缘,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江扶楚含笑不语,萧霁本不屑一顾,听了这话,到底还是拽了拽自己的小辫子,跟着进去了。
四人排了许久的队,好不容易来到了月下仙子雕塑之前,洛清嘉和萧霁先拜,二人各执签筒,摇了许久后才有木签掉落下来。
签筒中各有木签六十枚,萧霁先拾了自己那枚,朝露好奇地凑过去看,先见签头“上上大吉”,不禁乐道:“萧师兄,好姻缘啊。”
萧霁顺着那行“上上大吉”继续往下看,只见小字写的是“姻缘逆至,朽木生花”。
几人都没看懂,朝露疑惑道:“这朽木生花倒还好解,只是前一句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仿佛不大像特别吉利的话。”
摆签筒的案边站了个闭目养神的老道士,听见她的疑惑,慢悠悠地晃着脑袋解释:“朽木生花,自然是一段天降的好姻缘了,至于‘逆至’么……”
他伸出手来,比了个手势,朝露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萧霁便飞快地从袖口取了块大银锭,想也不想地放到了他手中。
好败家。
老道掂了掂,对这重量十分满意,立即换了个口气:“阁下真是心念虔诚!这枚上上灵签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抽出来过了。这‘逆至’原和下一句同义,阁下的姻缘与旁人不同,必逢一段灾祸才能得——别急!虽说是灾祸,但此签上上大吉,灾祸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不仅能使阁下得一段好姻缘,更能助你早渡苦海,如朽木生花,重获新生!”
或许是因为萧霁钱给够了,老道说完之后还语重心长地补了几句:“不过阁下也要当心,逢灾得缘,必临危桥过后分道而行之患,若要求全圆满,还需静修己心,切记,切记。”
轮到洛清嘉,她捡了手边木签,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苦笑道:“道长,这是何意?”
只见她那签上既无吉凶,也无批注,只有二字——“空空”。
老道仍旧没有睁眼,只道:“心无外物,姑娘可是修道之人?若不是,左转十里上鹤鸣山,山上仙尊见你命格,必然哄抢。”
洛清嘉双手合十,收了那木签,面上神色看不出悲喜来:“甚好。”
朝露十分诧异,在她和萧霁之间左右打量。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二人之间竟没有情缘?
江扶楚本应和朝露同时求签,只是此时他身后一男子见朝露未站原地,上来挤了一挤,两人无奈,只好一先一后。
江扶楚抽出的木签竟不是寻常断吉凶之签,只有四字签文,老道摸了一摸便眉开眼笑:“此签乃‘天生有缘’——石人亦知相思苦。阁下何必再求姻缘,你不是早已深陷千百年的苦恋之中了么?”
这“千百年的苦恋”自然是夸张说法,老道为表此人爱|欲虔诚,在此之前对许多人说过这话,几人百无聊赖地排队时,听了不下十遍。
闻言,洛清嘉似懂非懂,低头沉吟不语;萧霁恶狠狠地剜了江扶楚一眼,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签上“大吉”,才缓了面色。
朝露一时大喜,克制着没有表露出来,只装得紧张兮兮地凑过去,听见江扶楚追问了一句:“那……结果如何?”
老道连连摆手:“此签只判你如今心思,不得结果。”
朝露瞧见江扶楚飞快地瞥了自己一眼。
她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至少在这一刻,她终于确定,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并非全是同门之恩,他对她是确切有情的。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跪下为自己求签,一个不留神便将抽出来的木签甩了老远。
江扶楚走过去帮她捡起来,瞥了一眼。
他的神色忽然凝固了。
可惜朝露满心喜滋滋,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江扶楚伸手在木签上摩挲了两下,方微微笑道:“你我签文竟全然一致,不知道长,我二人可作同解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木签递给了那闭眼的老道,老道接过,眉头一皱,终于睁了眼。
他这一睁眼不要紧,竟似被什么吓了一大跳一般,目光从四人身上轮番掠过,话已说不囫囵:“自、自然……自然是同解。”
这样巧,她竟也抽出了那枚“天生有缘”。
这世界为神器所造,神仙鬼怪虽与世外相同,但朝露身处其中,不太相信这些,只当是好玩,笑着起哄:“这么巧?可见我同师兄有缘。”
老道不愿再与四人打交道,急匆匆地唤了队伍后面的人来,临走之前甚至偷偷把银锭还给了萧霁。
自从见了江扶楚那枚“天生有缘”签后,朝露满心都在盘算着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竟一点儿都没注意到。
从庙中出来之后,天已昏黄,章明郡王遣人相迎留宿。
他如今身子愈发不好,只道次日再说话。朝露对王府轻车熟路,便也没有客气,因心情愉悦,她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连梦都没做。
……
夜半时分,江扶楚踏雪出了王府。
他循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走回了白日里人声鼎沸的神女庙。
庙门已然关闭,连解签的老道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紧闭的房门中只有两根蜡烛燃在神女塑像前,他推门而入,带着烛火晃了一晃。
月下仙子像前的蒲团被跪得塌陷下去,而神女像的蒲团已旧得失却了颜色,却不见跪伏痕迹。
江扶楚擡头望着那孤零零的模糊神女像,膝弯一软便拜了下去。
在蒲团之下,他摸到了一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木签。
白日里他来捡朝露摇出的木签,看了一眼便心神大震,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趁着众人一瞬的分心,他将那枚木签飞快地藏到了神女的蒲团之下,拿自己的搪塞了过去。
庙中人多眼杂,无人注意到这番小动作。
江扶楚缓缓展开手掌,看向那枚真正被朝露抽出来的木签。
她同他一样,没有抽出吉凶,这枚木签上也是四字签文,在跳动的烛火之下,那四个字明明灭灭,跃动不定。
——“太上忘情”。
江扶楚盯着那枚木签看了许久,神色莫名地用了些力气,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自己手心化为一堆碎片,继而变为齑粉。
木刺扎穿了他的手心,将那碎片染上鲜血的颜色,他浑然不觉,将它们一同抛入了神女像前的香炉。
反正伤口……明日便会好的,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
香炉中骤然蹿起一阵火苗,总算将那枚签文毁了个干干净净。
不多时,炉中便只剩了一堆寂灭的冷灰。
江扶楚满意地笑了一声,裹紧衣袍,离开了这座空寂无人的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