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梨花白雪(二十四)(2/2)
在贺渊再一次说起外面妖魔横行,民不聊生的情况时。
姜珩觉得不能再拖,必须和贺渊好好谈了一次,终于开了口。姜寂洲坐在门口的台阶吃东西,时不时往后看,关注两人的谈话。
姜珩开门见山,“你既然有范危的信物,应当知道三百年前,仙门众人要灵山灵力,梨花灵族给了。杀不死妖龙,那是你们仙门的问题。”
贺渊惭愧地低下头,“是,师父也曾嘱咐我不可再来打扰姜族长……只是这次实在情况危急,师父他老人家身体也大不如前,我没办法……”
“姜族长放心,若是这次您肯出手相助,我定为梨花灵族正名,绝不让你们再蒙冤屈。”
“不必,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们,梨花灵族不需要那些虚名。”姜珩摇头拒绝,拿出那块白玉,“我只要你们,再也不要来找梨花灵族。”
她不在意外面的人如何看待梨花灵族的事,也不想再让梨花灵族被世俗影响。
外面的传言不过是在逼他们现身,传得再难听她也不在意,反正所有族人都在这个世外桃源,也不会听到。
姜珩语气微沉,叹息,“梨花灵族的灵骨能集天地灵气,但没了灵山和弱水,我们这群梨花灵族不过是无根之木,这三百年再也无法精进修为。”
“范危肯定同你说过,梨花灵族只是被弱水涵养化灵的树,没有内丹,没有武力。我们与凡人无异,不过还有几分灵力可用。”
“连山外的结界都是范危为我们布下的,你触动结界,我以为是范危,才让宿霖带你进来。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贺渊惊讶得说不出话,擡头看向山外的浓雾,眉心蹙了蹙,一时没说出话。
“罢了,最后一次。”姜珩道:“就当是还了这结界的情义,彻底了断。”
姜珩将白玉掷出浮在香雪镇上空,意念一动香雪镇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下,被卷入大风里化成一团团的白光融入白玉中。
姜寂洲站在院子里擡头看着花瓣一点点脱离花枝头,梨花树变得光秃秃,只留几片青绿。
“阿娘!”他惊慌不已,看到姜珩面色苍白了一些,将白玉递给贺渊,轰然倒下。
姜珩躺了几天,贺渊就被村民骂了几天。姜寂洲也不再喜欢他了。
他怒气冲冲好几天,直喊贺渊把吃他的圆子都吐出来,幸而姜珩拉住了他,好一顿哄。
贺渊离开香雪镇时满脸愧色,深深拜了姜珩和所有梨花灵族的族人,收获几颗烂白菜。
贺渊送了姜寂洲一件礼物,是个孩童的玩偶,贺渊说是他儿子的。
姜寂洲扔掉了,姜珩却捡起来放到他的手心,有些好笑地揉他的脑袋。
夜里,姜寂洲趴在姜珩的膝头,姜珩为他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他问姜珩为什么要帮贺渊。
姜珩温声道:“阿娘不帮他,外面那些跟你一样大的孩子就得吃苦了。他们吃不上热汤圆,穿不上暖和的衣服,成日被妖魔欺负,多惨啊。你说是不是?”
姜寂洲听着声音默默小下去,小声嘀咕,“可那群大人乱说!明明他们是坏蛋,在外面却说我们是!以前霸占了我们的家,现在又来欺负你!”
“我讨厌他们!等我长大了……啊,阿娘!”
“你长大要干嘛?嗯?”姜珩捏他的脸,危险的眯眼,“他们说我们是坏蛋我们就是吗?”
小少年气得脸颊肉都在颤抖,气鼓鼓反驳,“当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姜珩继续温柔地给他擦头发,“姜小洲,他们说什么并不重要,不需要在意。阿娘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不希望你将来当个糊涂蛋的。”
姜寂洲。
是姜珩为他取的名字,他的母亲亲自为他取的。
“知道了阿娘。”
小少年抱紧姜珩的手,小声承诺道:“阿娘……我会成为一个好大人的,不会像他们一样。”
“好,”姜珩轻轻笑,“我家小洲将来一定遗世独立,就算吃苦,就算遇到难事,也绝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嗯!我会成为跟阿爹一样好的人,让阿娘骄傲。”小少年趴在母亲膝头乖巧应答,随后撒娇道:“阿娘,明天我能吃糯米圆子吗?”
“行,”姜珩刮刮他的鼻子,温柔笑道:“小馋猫。”
但他当时不知道,那碗糯米圆子再也等不到了。
尹隆带着一群人破了结界,浩浩荡荡将梨花灵族屠戮殆尽。
灵族的血流了满地,香雪镇所有的梨花树尽数枯萎。他在山里听到了嘶喊,站在广场边时,手里那些新摘的野果一颗颗掉在地上,滚进血中。
他看到自己伙伴和夫子死气沉沉地躺在血泊中,平时给他求情的叔叔婶婶前胸后背被锋利的刀捅出两个窟窿,大喇喇透着风,像一堆破布娃娃。
风里全是刺鼻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腥味。
他身体晃了晃,感受到鞋袜被冰凉的血水浸透,整个人摇摇欲坠。
“阿娘……”
他无助地喊重重倒在地上,看着遍地的尸体,每个人身上都是血,他认不出姜珩了。
漫天霞光落在山谷中,红色占满他的眼睛,最后被一只手紧紧捂住,那些刺耳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梨花灵族求饶,痛哭,无用。
那些凶手在议论贺渊的天真,不圆滑,愚蠢,冲动,无知的恶,故作高洁的姿态。
议论他有慈悲心救世,却没有万全之策保护不了梨花灵族这群人。
年轻的贺渊和贺长翊刚下山的模样太像了。
徒有赤忱。
贺渊是和一群修士一同来的,只是那群修士被范危的结界迷惑挡在了山下。只有贺渊一人能上前,贺渊下山后有人离开,有人却偷偷留了下来。
一个放牛郎为五两银子为这群人带了路,沐着晨曦杀死了山上的精灵。
后来,太阳再也没在这片山谷升起。
洛晏感受到一股冰凉覆盖在脸上。眼睫沉沉垂下,视野陷入黑暗里,没有任何事物。
姜寂洲大约快死了,他身上的铭心镂骨破了。
不知为什么,她看见了他的过去。
洛晏在黑暗里摸到一柄剑静静躺在她怀里,冰凉的剑鞘落在她的手心。
久违的,她居然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只是他变得好慈祥,声音好无奈。
“孩子,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系统没有叫他宿主,而是叫她孩子,不是冷冰冰的机械音,像个慈祥的老人。
没有系统会这么叫一个被绑定的人孩子。
从没有一本文的系统会这样说话。
这声音大概属于一个头发花白,看尽千帆,慈眉善目的老人,他继续道:
“你可以回家了。”
洛晏喉咙干涩,“为什么?他……死了么?”
那声音顿了顿,“本来等到故事结局,你们之间的绑定关系结束才算完成。但刚刚你们之间的联系就已经断了,恭喜你的任务提前完成。”
那道苍老的声音里有几分意外,
“应该是从他喜欢上你的时候,保护你变成本能。你们之间的枷锁就不再成立了。”
“刚刚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从这一刻起,你自由了。”
洛晏被这几句话砸中,渐渐感受着脸上冰凉的雨点,茫然,
“什么意思?”
方才来的不是他,是驭水。她心脏抽痛,
“驭水……同他的性命怎么会相关?”
那声音沉默良久,回忆一般吐出两句话,那几个字仿佛是刀子裹在喉咙中血淋淋地被挤出来,
“驭水剑非驭水剑,本该叫弱水剑。”
“这是他在弱水水牢之中,祭出心头血炼成的。”
换句话说,驭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是他的心。
他的心血,他的性命,早已被亲手放在她手里,完完全全臣服于她。
“铭心镂骨,姜珩铭刻的是他的心,所以你能共享他被尘封的过去。”
一颗滚烫的泪溢出来。
没人知道,少年反派最大的弱点居然是他的剑。
怪不得驭水会有脾气,怪不得驭水会和他有一样的反应,怪不得之前那缕剑魄能作为吸食她魂魄的利器。
他在天门剑宗十年,是没有剑的。
那声音还在继续,“你干涉了太多他的事,阻碍了太多他的命运。今夜,无论是谁都再也拦不住了。”
命运?什么叫命运?
洛晏眼窝里的水越积越多,混合着她的眼泪,她竟然笑出来,小池里的水满得溢出来。
心脏疼得厉害,她分不清是生理性的疼,还是心理性的疼。
真疼。
几乎疼到麻木。
黑暗中,洛晏不想问,系统是谁,他在哪里。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不理会系统让她离开的话,只是抱起驭水剑摇摇晃晃站起身,语气却坚定,
“我要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