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198(2/2)
“你回去,树上还有枇杷吗?”黄益民问。
“这里的枇杷,六月份才下市,而且进入六月份,枇杷会大规模上市,我们决定做枇杷罐头、枇杷膏,这时候出手正合适。”林北解释道。
如果说益民是他弟弟,北哥就是他哥。是的,桑超英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三人里的二哥。做哥哥的,就算脊梁断了,也要在弟弟面前强撑着站起来。就是这种心态作祟,桑超英看到黄益民,就算心里还在后怕,他强装若无其事。可是面对北哥,即便两人隔着数千公里,听到北哥沉稳的声音,桑超英再也装不下去坚强,委屈道:“北哥,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我再也不想去丽水县了。”
“发生什么事了?”林北站直身体。
桑超英抱着话筒跟林北说他在丽水县遭遇到了什么,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看守所那几天,夜夜被噩梦惊醒,有时候睁着眼睛到天亮。那几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无助,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毕竟是他让桑超英去丽水县的,林北现在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握紧话筒,原地徘徊。林北突然站住,低声对桑超英说:“我去年假装是糖厂推销员,和周泰龙吃过一顿饭,他喝酒喝多了,透露过丽华食品厂用的糖从平县糖厂采购的。后来我带你去平县找糖厂,发现那里糖厂办不下去了,最后我俩辗转去了金台县。”
“对,平县糖厂82年就大面积停工了,去年是83年,当地人预测糖厂下半年倒闭。”桑超英找回了这段记忆。
“接办这个案子的人是谁,你找李兴林要他的联系方式,联系他,跟他透露和丽华食品厂合作的糖厂早在82年就大面积停工了,如果对方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据实说我俩到平县的经历,别的不要多说,也不要再去丽水县。”林北叮嘱桑超英,“千万别跟他多说你怀疑丽华食品厂生产的食物用的糖有问题,你只需要说你眼睛看到的,不要带有主观想象。”
“好。”桑超英握紧拳头道。周泰龙找人陷害自己,如果专员查到丽华食品厂用的糖有问题,周泰龙是食品厂采购部主任,谁都能为自己狡辩,就他不能。
黄益民没跟两人去过平县,静静听两人说话,见两人讲完了,他赶紧说:“咱们别蹚这趟浑水,待在淮市静观其变,如果丽华食品厂被整顿,咱们再决定要不要在那里找酒厂给咱们代加工生产青梅酒。”
林北、桑超英认同黄益民的话。
刚刚北哥叫超英不去丽水县,黄益民担心北哥会自己去,听到北哥认同自己的话,黄益民松了一口气。
三人在电话里又聊了一会儿,黄益民看了看表,已经三点了:“北哥,很晚了,你去睡觉吧,我和超英到站台看看情况。”
林北挂了电话,回房间休息。
林北在睡梦中的时候,桑、黄二人接到了货列。
桑、黄二人组织卸货工把腊货搬到卡车上。
装满了一车货,黄益民在桑超英担心的眼神下,开卡车回厂里,找人把货卸到车间,又开卡车到火车站拉货。
他卸了两卡车腊货、两卡车柑子到车间,还有一车柑子,他没卸货,直接拉一车柑子去省城。
黄益民当然不会自己去省城,这些天他和药厂的司机混熟了,知道有个司机这两天休息,花钱请这个司机和他一起去省城。
这个司机经常往省城送货,熟悉这段路,带上这个司机,黄益民很安心。
黄益民提前安排金旺带十个员工乘坐火车去省城,他和司机到火车站跟他们汇合,到时候他们就在火车站卖柑子。
黄益民正在赶去省城的路上,桑超英这儿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桑超英心想谁家好人大早晨跑火车站遛弯,真造孽。
幸亏黄益民从北沟乡给他带了一些帮手,要不然真的全乱套了。
“还想不想看照片了!”桑超英手中拿的照片,是林北让何铮在九襄镇上找照相馆加急洗出来的,洗了好多份,交给了列车员,货列一到站,桑超英在黄益民的催促下找列车员拿照片,他拿到两大包照片,给了黄益民一包,自己留一包。
大家左瞅右瞅,背篼里的水果就是橘子。不过这个季节有橘子,也够稀奇的。
听到桑超英说这是西南的柑子,今早刚下火车,大家不咋相信,又听到桑超英说给大家看照片,躁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见人群安静下来,桑超英撕掉牛皮袋封口,掏出老厚一摞照片,桑超英自己先看了起来,发现照片有重复的。分给市民看,也不在乎有没有重复。
桑超英把照片发了出去,还不忘交代道:“别忘了把照片还给我。”
“咱们不会赖你照片的。”市民说。
市民拿到了照片,一群人看一张照片,大家头挤在一起:
“淮市北沟乡益富食品厂员工到西南旅游。”
“什么旅游?”
“一个横幅被照了进去,这是横幅上的字,你手中的照片上没有横幅吗?”
“没有。我照片上是一群戴红帽子,穿红背心,拿着旗帜的人在果园摘橘子。”
“人家说了是柑子,你咋还说橘子。”
“我照片上有横幅,绑在大巴车上的。”
“不对,绑在柑子树上的。”
“这是什么果树,结的果怎么是一窜一窜的?”
“我手里的照片没有柑子树,照片是一座石牌坊。”
“这是什么树,开的花好漂亮。”
“我看到了一座藏在云雾中的山。”
“我看到了少数民族,他们的服饰真好看。”……
这时候,大家才反应过来大家手中的照片很多不一样,开始交换看照片。
通过照片,大家了解到一些信息,就是益富食品厂林老板带一些员工到西南旅游,包了两辆大巴车,有几个员工还带了孩子去旅游,西南的山真多,西南的自然景观真壮美,西南的姑娘真美……他们开始羡慕益富食品厂的员工,因为他们又机会到西南旅游。
“随便挑,随便捡,八毛八一斤,不挑不捡,直接买一背篼柑子,六毛一斤,送背篼。”桑超英说。他和黄益民已经随机挑了六背篼柑子检查坏果率,发现一背篼柑子最多只有五六个坏果,两人才决定这么定价。他俩把三背篼柑子分给了卸货工,把另外三背篼柑子搬到桑超英父亲办公室,让桑超英父亲分给同事尝尝。
照片上当地人背着背篼上山,大家可能不背,但是想要,大多女同志有这种想法。
大家还没做出决定,桑超英随手拉一个市民,让他挑一个背篼,他让员工把市民选中的背篼搬下来,把背篼里的柑子分给大家:“你们先尝味道,觉得合胃口就买点,不合胃口,就当看个热闹。”
抱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众人上前拿了一个柑子,没着急吃,在一旁观察是不是一背篼柑子没有二样,大家目睹了所有柑子个头差不多大,发现这一背篼,只有三个被压裂开的柑子。大家心里有了底,迫不及待剥开柑子尝了一牙,每个人眼睛都亮了,好甜,水分也充足,橘子和它比,口感就太糙了。真可怕,吃了柑子,他们居然不太想吃橘子了。
在桑超英一通操作下,都是几个人合买一背篼柑子,几个人回家再分。
桑超英这边卖柑子卖的如火如荼,黄益民也到了省城和金旺他们汇合。
省城市民看到柑子,死活认定是橘子,非说黄益民指鹿为马,对黄益民说这车货从西南运来的说法抱着怀疑的态度。
当黄益民拿出照片,他们才相信这批货确实从西南运来的。
由于橘子树比柑子树矮,两个品种的叶子也不一样,市民通过照片分辨出来卡车上的水果不是他们常见的橘子,也同意了黄益民的说法,这个和橘子长得很像的水果叫柑子。
黄益民也分出去一背篼柑子让大家尝,大家尝过柑子,觉得柑子的口感确实不错。
又因为省城第一次出现柑子,很多人也愿意掏钱买这个稀罕的玩意儿。
黄益民这儿也有条不紊卖柑子。
黄益民、桑超英卖力卖柑子的时候,林北刚起床。
林北出门的时候,招待员喊住林北:“今早6点钟,一个外地人打电话过来,不让我找你,让我看到你,和你说一声水果坏果率低。”
林北跟他道谢,便出了门吃早午饭。
他回招待所,给招待员带了半只烧鸡。
拿到烧鸡的招待员目送林北出门,心想这人怪好嘞。
林北去罐头厂找申道忠。
林北找申道忠的时候,申道忠正打算出门,说:“我要到黄桃园考察,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正要和申道忠道别的林北,立刻改变了主意,说:“好。”
申道忠给林北找了一辆自行车,两人骑车离开。
路上,两人遇到一群人,那群人扛着东西进山,林北加速骑车,和申道忠并排而行,问申道忠:“他们是什么人?”
“地质勘探队的人。”瞥见林北一脸困惑,申道忠解释道,“西南地形复杂,我们现在的技术还不行,没办法借助机器绘制地图,那怎么办呢,就靠他们,用脚走,用手绘制地形图。”
林北肃然起了敬意,回头再想看他们的身影,发现他们已经进山里面了。
骑了两个多小时,两人终于到了黄桃园。
林北看到满山桃花,意识到现在是桃树花期。
“桃树还没结果子,您现在到黄桃园做什么?”林北好奇问。
“帮果农看看桃树有没有生病。”申道忠下了自行车,放下自行车支架。
“您会看?”林北更加好奇了。
“会一点。”申道忠笑着说。
“真厉害。”林北敬佩道。
“如果你在大学学了三年,又跟果树打了六七年交道,也会看果树。”见林北没听明白,申道忠领着林北往山上走,边走边跟林北说:“71年,我下乡当知青,因为表现好,73年我被推荐到农大上大学,75年有人举报我家和海外有联系,我被勒令退学,被送到大西北改造,76年,我家被平反,我回到家乡,稀里糊涂被安排到罐头厂当厂长。有一年,几个果园的黄桃遭了病虫害,果农用土办法治虫害,结果这回土方法不管用了,桃树叶子焦了,黄桃长得稀稀拉拉,果农再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厂里收不到黄桃,处于半停工状态,我想这么也不是办法,就拾起了在学校学的知识,免费帮果农给果树看病,谁知道我托大了,在学校学的知识不顶用,还闹了几场笑话,后来我闲下来就跑到技术站,跟技术站的专家学习,私下里又自己摸索,摸索出了一些心得,又开始给果农的果树看病,他们信我的话,按照我说的做,黄桃长得还都不错,所有他们每年都要找我,到果园帮他们看看。”
“既然您家人被平反,就没想过继续回学校念书?”林北问。
“我被送去改造,大三快念完了,我家被平反后,我回去,也是直接念大四,只能在学校等着被分配工作。当时整个人灰心丧气,觉得自己运气背,有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到罐头厂当厂长,我当时想,我这么背的人,到学校等着被分配工作,可能分配的工作还没这个好呢,于是我就到罐头厂当了厂长。”如今,申道忠整个人很洒脱,还跟林北开玩笑,“如果我不来罐头厂当厂长,咱俩也没有机会遇见。”
“我来到大西南,能在石棉县跟您相遇,命运真的很奇妙。”林北有感而发道。
“我也时常感慨命运很神奇。”申道忠说。
申道忠带林北见了果园的果农,随后三人在山里行走。
中午,申道忠、林北在果农这里吃了午饭。
三人坐在桃树下说话,都是申道忠和果农说话,林北安安静静当一个听众。
三人恢复了些力气,又在山里行走。
大概下午五点钟,三人站在山下,申道忠跟果农交代完要防的病虫害,推车离开,他不放心果农到县城买药,担心农药站的人不按照他告诉果农的比例配药,他推车回来,跟果农说他买好了药,配好了比例给他送来,叮嘱果农千万别乱用药。
果农一直说:“要得。”
申道忠跟果农说清楚厉害关系,才带着林北骑车回到县城。
到了县城,申道忠非要请林北吃饭,林北怎么婉拒也婉拒不了,被申道忠拉进一个巷子里。
巷子里摆满了桌椅,申道忠让林北坐下,他走进店里点菜。
林北伸头见申道忠点好了菜,走进店里,刚要偷偷把菜钱付了,被申道忠拦了下来。
“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合眼缘的南方人,这顿饭,必须我请。”今天林北陪他跑了一天,林北没有露出一丁点他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在浪费时间的眼神,申道忠心里很开心。他这一生,十分戏剧化,后来他做了厂长,免费给果农医治果树,大家都说他在浪费时间,申道忠有时也会怀疑自己做的事到底有没有意义,他是否在浪费时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直到今天申道忠还在寻找答案,在他寻找答案的路上,遇到一个人不质疑的人,申道忠打心底里高兴。
所以这顿饭,必须是他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