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收捡尸骸(2/2)
“抗旨不遵,当诛九族,”卫骞怆然惨笑,望着堂上“保家卫国”的匾额,浑浊的眼中流出两行清泪,“是阿翁无用啊,若早早为你寻个好人家嫁出去,说不准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便是日子过得清贫些,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草草送了性命。”
卫骞长叹一口气,忽而道:“等出了京城,你便寻个机会逃走吧,去哪都好,避个三年五载的,这天下也就太平了。”
“那阿翁呢?阿翁同我一起走吗?”
“我这个主将都跑了,还有何人能抵挡叛军?”
分明是当年量身定做的甲胄,如今穿来,却已不合身了,沉重的铁片压倒在身上,嶙峋瘦骨连支撑其都有些困难,卫骞撑着长刀勉强站定,不过几息,额头已渗出了一层薄汗。
“也罢,再最后当一回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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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义二年,三月二十一,封南大败,归德将军卫骞于城头自刎谢罪。
“这般年纪,竟还被指派出来领军打仗,莫不是朝中无人了?”城中冲天的腥气尚未散去,楚火落刀上的血污亦未洗净,她坐在院中,用布巾慢吞吞地洗着刀,下定决心等闲下来,定要去寻铁匠打一把没有花纹的长刀,好看什么的都是虚的,方便、好洗才是硬道理。
“五年前狄戎来犯,大邺屡战屡败,损失了不少武将,”蔺师仪倒在一旁的摇椅上,怀里抱着一篮青翠的李子,认真挑了颗品相最好的喂到她嘴边,“后来太平了这么久,新君又重文轻武,没有新的将领被提拔上来,便只能叫些旧人了。”
楚火落刚咬下一口,便被漫溢出的汁水酸得眉眼都皱巴在一起,硬着头皮咽下去,偏过脸,拒绝了第二次送来面前的李子,“那这也太旧了,难道上朝的都是些七八十岁的老头吗?选些年轻些的,五六十岁的也好啊。”
“年轻的,就不肯来送死了。”蔺师仪将手收回来,顺着李子上的牙印继续啃着,待一整个李子下肚,犹疑地出声,“是甜的啊,怎么不吃?”
“不够甜,太酸了。”
“你最近是不是蜜糖吃太多了,要不停几日吧?”
楚火落当即拒绝,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停,最多……少放一点点。”
她用手比划出一个比芝麻粒还小些的一点点,还不够路过的蚂蚁咬上一口的,亏她好意思说,蔺师仪拧起眉,欲跟她好好掰扯一下牙疼会有多难受,只是还未开口,便被入内的士卒抢了话头。
“报,楚将军,有个形迹可疑的女子求见,自称是皇帝亲封的昭武校尉。”
楚火落拭刀的动作一顿,“带她过来。”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那所谓昭武校尉便被带到院中,虽像模像样地披了一身甲胄,却不自觉地攥着拳头,于这三月的天里汗湿了鬓发,显然是支撑不起身上铁甲的重量,走的每一步都吃力得很。
她的目光在楚火落与蔺师仪之间犹豫一瞬,挺直脊背,朝楚火落恭敬地行了一礼,“昭武校尉卫云亭拜见楚将军!”
“嗯,我听过你的名头,”楚火落擡眸望去,目光中带着一点探究,“皇帝下令,命你与卫骞一同率军,只是,我攻城半月,大大小小打了十数场,未曾在战场上见过你。”
“是,”卫云亭低垂着眉眼,缓缓道,“因为大军刚出京城,我便逃了,是临阵脱逃的宵小之辈,不配与将军交手。”
“你瞧着不是习武之人,这身甲也没穿过几次吧?顺序错了,应先着披挂披膊,再穿明光甲。”卫云亭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边上的士卒,目光落于肩颈处,果然同她身上的穿法不一样,“想来你是被那昏君赶鸭子上架,为保全性命,逃走也算人之常情,只是,如今封南郡已破,你来此何意?”
“想要投靠?”
“非是如此,”卫云亭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忽而将两手贴着额头,端正地拜了下去,“归德将军卫骞乃是我的祖父,如今兵败身死,云亭不敢有怨,唯乞将军高擡贵手,莫要将他悬于城门示众,允我为他收捡尸骸,入土安葬。”
“人死灯灭,空余一具皮囊罢了,你是朝廷那边的人,来这,就不怕被杀了祭旗么?”
身旁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楚火落侧眸望去,倏然想起了那个电闪雷鸣之中的梦。皮囊,不重要?不,重要得很。即使那只是一场梦,她也曾无数次庆幸过,在梦的结局里,有人为他拾骨。
若为至亲至爱,如何能忍受其日日遭虫豸啃噬之苦。
“云亭自知,此要求无理,奈何身无长物,无法献予将军,唯此卑贱一命,待将祖父安葬之后,云亭愿自戕于旗下,以祝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蔺师仪又问:“活人换死人,值得么?”
楚火落心头的声音与卫云亭的回答几乎同时响起。
“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