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第 67 章(1/2)
第067章第67章
公孙府后院的竹廊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尽头有一片荒芜的贫瘠土地,数十年来,丛草不生。
公孙老先生和师姐都不是注重园林景致的人,无心费神打理,秦陌幼时在公孙府读书的时候,这一处,一直就是个光秃秃的瘦黄模样。
如今故地重游,秦陌却发现它早已脱胎换骨,成了一片烂如云锦的绚丽颜色。
兰殊时常在业余向公孙霖请教学问,一日她与先生在后院散步谈学,偶然间发现了这一片土地。
公孙霖道它经年无人管理,土质已经僵硬,什么都种不活了。
兰殊上前探寻了许久,薄露笑意道:“可我觉得它还有救。”
而这两年下来,经过她不懈松土翻壤,它在今年的春天,开出了遍地的三色堇。
秦陌一步步迈进,望着那片花圃,犹如看到了她夜以继日的耐心。
她一直都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就好像心里存着一份坚信,一切都将如约而至。
连同循着脚步声回头,看到他出现的身影,她的目光中,似如闪过了一瞬宿命的归属感。
兰殊垂下眼眸,唇角浮出了一抹略有释然的笑意,就彷佛早有所料他会在今日开口同她说话般,缓缓在花圃中起身,提着花洒一靠近,便听秦陌诚诚恳恳道了句“对不起”。
只听兰殊顿了顿,轻轻微笑道:“我那天也不是故意伤你的。让世子爷吃苦头了。”
秦陌凝着她唇角大度的笑容,心口蓦然发沉,“是我欺负了你,怎能说你让我吃苦头?”
兰殊笑道:“这些天我也想了许久,那晚的事,说来还得怪我那一句‘你又不会怎么样’激了你。现在回想,如果世子爷真想怎么着,便是十个我,也打不过你的。”
秦陌盯着她释怀的模样,喉咙一时间发紧,“你就一点不生气?”
兰殊平声静气道:“其实你并没有真要怎么着的意思吧,一开始的初衷,大抵是想教我注意男女大防?切莫因为和哪个男孩太熟稔,就这般不设防。而我的确没注意好,说来我也有错。”
她这一番话说的如此圆润,还专门给他找好了台阶,给他的一切冒犯和错误,赋予了合情合理的缘由。
她一直都是这般善解人意,秦陌知道自己只要同往常一样,就坡下驴,他们俩之间的龃龉,便会如同往昔一般,就此烟消云散。
少年沉吟了片刻,轻启唇缝,却没法再说出一句认同她的话来。
秦陌凝着她的笑容看。
他以前总觉得她很贴心,现在,却觉得她唇角那一抹宽容的笑意,异常刺眼。
她对他,向来是什么都不计较的。
他以前觉得甚好,如今才后知后觉,不计较和不在乎,其实没有一丝的区别。
兰殊不急不躁,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声。
秦陌却又道了一句对不起,并没有就着她给的台阶下去。
兰殊默了默,见他执拗,只好道:“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秦陌看着她摇晃着小脑袋,只觉得心口前所未有的难受,心痛到有些窒息,如尖刀搅过般,呼吸间弥漫着一股沉痛的血气,面色一片苍白起来。
才发现,原来善解人意,有时也能剜心。
短促的沉吟,少年再开口,嗓子突然哑了起来,低声问道:“你心里,可是有了其他心仪的人?”
兰殊一愣,并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转念一想,凭她这些天说出的话,他会这么猜测,也并非毫无道理。
兰殊轻轻微笑,摇了摇头,“没有。但也不可能一直夹在你和他之间。”
两人须臾的沉默。
秦陌心口划过了一丝彻彻底底的苦笑,望着她的脸颊,没有做任何的辩驳。
这一刻,秦陌彻彻底底理解到了刘维那夜说的话。
她心里既没有他,他的任何心意,说出来,都只是给她徒增烦恼罢了。
只有他什么都不说,在她心里,他才是原来的他。
他们才能,一直是朋友。
夕阳垂落,暮色渐合,一些被篱笆剪碎的风声,断断续续拂过了少年的衣袖口。
秦陌垂着眸,见她精心打理的花圃,土壤只湿了一半,伸手拿过她手上的花洒,俯下身,帮她把另一半浇完。
少年人之间的和解,有时一个动作便已足够。
兰殊见他出手帮她,随在了他身旁,跟了两步。
秦陌很少干过这样的活,兰殊见他难得的笨手笨脚,和颜笑了起来,提醒他注意可不要踩着了她的花。
话音甫落,他俩一前一后,刚好路过了埂间一条润土的洼渠。
田埂上高下低,秦陌大步流星迈了下去,兰殊提起裙角,身影微一摇晃,眼下便出现了一只结实的手掌。
秦陌回过首来,朝她伸出了掺扶的手。
兰殊擡起双眸,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将手放到了他掌心上。
只见少年没有立即牵她下去,仰头落在她面上的眸光专注,沉吟了片刻,嗓音略有干涩:“我记得你之前说自己喜欢过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自认识她以来,好像都是她在听他诉衷肠,他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过往。
他一直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真的想要什么。
就像他以为她会一直在他身边,可她心里想的却是离开。
就像她当初骗他说她会是最贤惠的妻子,他却信以为真。
暮色四合,一轮红日已经顺着天地的交界处缓缓下沉。
落日余晖从秦陌相对的方向,洒在了兰殊迎风的衣袂上。
她背靠着光,周身散发的光晕,眩着秦陌的双眸,令他看不清她此时的眉眼,只见到了她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苍凉笑意。
“很傻的。不提了。”兰殊道。
秦陌沉吟了会,笑容惨淡,“你也有说自己傻的时候?”
“你好像一直都很精明?”秦陌道。
她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同龄小姑娘,在他面前,几乎是算无遗策,面对什么,都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这样一个姑娘,竟也有在别人面前傻过的时候吗。
秦陌的心里忽然涌来一股猛烈的妒意,酸胀满怀的同时,亦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什么精明不精明的,人活着,总是要把日子过下去的呀。”兰殊微微笑着,见他迟迟不动,主动握住他借力,自己迈过了那道洼渠。
秦陌望着她淡然的芙蕖小脸,不由再度回想起了成婚初始,她对于他的那些主动坦白。
“我知世子爷娶我非您所愿,我也,不曾想过要嫁你。”
“这场婚姻你我皆迫不得已,既如此,世子爷不如同兰殊合作?”
如今想来,她从始至终,都未改初衷,一心一意都在同他合作。
而他却因为她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理解和安心,在这些看似美好太平的日子里,滋长贪念。
他倒是想的好,愿庇护她一生周全,甚至,想与她延嗣繁茂,白头到老。
她的温柔和迁就,令他蒙蔽在她解语花般美丽的外表下,从未窥见过她的心。
他一开始以为她贤惠机敏,又有容人之心。不曾想,她原比他想象中更加大度,可以直接将他发妻的位置,拱手相让。
少年的眼底浮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烦闷与惘然,头痛欲裂地回想起当年大婚之夜,她最开始望向他的那双眼眸。
屋内红幔高挂,喜烛摇曳,盖头一掀开,不过及笄的少女,看过来的眼睛,黑白分明,莹莹发光着,定定注视着自己以后的夫君。
她最开始是有想和他好好过的。
不然也不会起身主动替他宽衣,期望同他剪下墨发结缔,藏于床头。
可他那会做了什么,他畏惧她那样倾慕的眼神,为了叫她不打他的主意,毫不留情给了她一记下马威,将她拒之门外。
他没想过伤她的,只是想她知难而退,否则也不会在看见窗外落雪渐大时,复而开了屋门。
可既是他先要她死了心,扪心自问,他当初对她的所作所为,哪点儿值得她再动心?
“如果这个世道女子可以选择,谁不愿嫁一个如意郎君?”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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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连着几日,金身仙鹤上的烛火,没日没夜地燃着。
李干因为几天前的边关急报,已有数日不得安寝,今夜与中枢商榷一晚,才同户部确认了暂时可以供给前方军饷粮草的最大数额。
重臣散去,李干捏了捏眉心,见秦陌坐在了另一边的案牍前,低头握着笔一直没有吱声,不由朝他走了过去。
这几天秦陌一直都留在宫里陪他一同商议出征的对策,李干还以为他又是在思忖即将前往前线的战略,悄然走近一看,却发现那刚硬不失清隽的熟悉字迹,首行运笔了三个大字。
放妻书。
李干微瞠了双眸,“你这是做什么?”
秦陌恍若未闻,一手支额,仔细斟酌着措辞,一手提笔落字。
解怨释结,更莫相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1]
兰殊想要和离书,可秦陌还要差些时日,方才及冠成年。
大周律户婚一册规定,子女未成年者,婚姻关系需从尊长,未征得尊长同意,不得擅自成婚,擅自和离,否则律法不予认可,视为无效。
前阵子,兰殊与他冷战那会,秦陌曾试着探了探章肃长公主的口风。
完全不会同意。
秦陌本想待他及冠之后,再来细想此事,期间自然也有一部分期盼在这段时间,让兰殊回心转意的想法。
可如今前方来了战事,他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直到写到最后的落款,秦陌默然许久,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锦卷捆好,转头递给了李干。
“待我出征之后,陛下能否帮我个忙,把这个给她。”秦陌道。
李干心口一滞,蹙起眉宇不接,眼里充斥着苛责之意,恨他说话不吉利。
可一想到那以五万比二十万的战局,李干又很清楚,他这是以防万一,在给崔兰殊留后路。
这场战事虽是突如其来,但也叫秦陌有了由头,放兰殊离去。
放妻书是夫方单方面书写的协议,只需他一个人的落款。
如今的情形,他会写出这样一份协议,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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