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关东军参谋(2/2)
成田勾沃站在血泊中央,浑身浴血,像一尊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空洞,脸上混合着疯狂、茫然和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似乎终于摆脱了那些噩梦的纠缠?摆脱了那些索命的冤魂?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至亲鲜血的双手,又抬头,茫然地环顾这个瞬间变成屠宰场的“家”。目光扫过墙上那张父亲成田正雄身穿旧军装、眼神锐利的照片。
照片上父亲那“威严”的眼神,此刻在勾沃眼中,却变成了最深的嘲讽和控诉。就是这个男人!他的“荣耀”,他的“功绩”,他所代表的那个扭曲的信仰和罪恶的帝国!
带来了这一切!毁了他的人生!毁了他的家庭!把他变成了一个亲手杀死妻儿的魔鬼!
“父…亲…”勾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短暂的、疯狂的“平静”。
他踉跄着,走到玄关,捡起那把沾满儿子鲜血的武士刀。刀身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肥胖、扭曲、满身血污、眼神空洞如同死鱼。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刽子手,一个……笑话。
“嗬……嗬嗬……天皇陛下……万岁……”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笑声,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
他双手握住刀柄,将冰冷的刀尖对准了自己肥硕的腹部。没有犹豫,没有仪式感,只有一种彻底解脱的疯狂。
噗嗤——!
利刃刺入腹部的剧痛,反而让他混乱到极致的意识获得了一瞬间的、病态的清明。他仿佛看到无数东北冤魂在血泊中对他露出狰狞的笑容,也仿佛看到父亲在照片里对他投来失望和鄙夷的目光。
他猛地用力,横向狠狠一拉!
“呃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随即是沉重的躯体倒地声。
肠子和内脏混合着鲜血,从巨大的创口中涌出。成田勾沃倒在妻儿的血泊旁,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瞳孔里最后倒映的,是家中那盏廉价日光灯惨白的光晕,以及……无数在光晕中扭曲舞动的、来自地狱的鬼影。
他死了。以一种极其惨烈、充满罪恶和讽刺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卑微而扭曲的一生。至死,他都未能摆脱那场由飞头蛮编织的、来自历史深渊的复仇噩梦。
他成了“百鬼噬运局”启动后,东京无数恐怖事件中,最微不足道却又最触目惊心的一滴血泪。
成田勾沃一家四口的惨剧,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在这座被巨大恐惧笼罩的城市里,甚至没能激起太大的涟漪。
警方的调查草草了事,结论是“长期精神压力导致突发性精神病,酿成家庭惨剧”。在这个每天都有离奇失踪、诡异死亡的“百鬼之都”
一个底层社畜杀光全家再自杀的新闻,远不如“裂口女再袭三人”或“河童拖走孩童”更能吸引眼球和制造恐慌。
几天后,埼玉县一处更加破旧、租金低廉的团地里,一对老夫妇收到了警方的正式通知。
成田正雄,勾沃的父亲,已经69岁,腰背佝偻得厉害,年轻时在“满洲”可能沾染的疾病和战后生活的艰辛,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
浑浊的眼睛里,曾经或许有过属于关东军参谋的锐利,如今只剩下被岁月磨平的麻木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固执的傲慢。
他的妻子,成田和子,63岁,瘦小干枯得像秋天里一片随时会凋零的枯叶,脸上刻满了愁苦的皱纹。
当穿着制服的警察用公式化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语气,告知他们唯一的儿子成田勾沃“因精神疾病发作,杀害妻子及两名子女后自杀身亡”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和子老太太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猛地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旁边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身体筛糠般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浑浊的老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儿子再窝囊,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和老伴唯一的依靠和指望。孙子孙女更是她黯淡晚年里唯一的光亮。一夜之间,全没了!这种剜心剔肺的痛,让她连嚎啕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成田正雄则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他僵立在原地,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警察,仿佛想从对方脸上找出这是个恶劣玩笑的证据。
“你……你说什么?勾沃他……杀了美和子……还有小翔……小葵?然后……自杀了?”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
“是的,老先生。现场……非常惨烈。这是法医和鉴识课的最终报告。”警察递过来一份文件,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见多了生离死别,在这个诡异的时期,更是麻木了。
正雄颤抖着手接过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报告。他识字不多,但那几行冰冷的结论和现场照片的一角,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虽然现实中窝囊,但在他心中,儿子是继承了他“军人血脉”的!,
竟然用武士刀……砍死了自己的孙子孙女?还剖腹自尽?!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他成田家“荣耀”的最大玷污!
“不……不可能!我的儿子!我成田正雄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正雄突然像受伤的野兽般咆哮起来,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浑浊的眼睛因为愤怒和一种崩塌的信仰而布满血丝。“是那些鬼!是东京城里那些该死的鬼怪!一定是它们害死了我的儿子!害死了我的孙子孙女!!”他想到了最近报纸上铺天盖地的灵异事件报道。
警察皱了皱眉:“老先生,请您冷静。现场没有任何超自然迹象的证据。所有证据都指向您儿子自身的精神问题。
请节哀顺变。”他例行公事地交代了后续认领尸体和办理手续的事宜,便匆匆离开了。这个压抑破败的小屋和这对悲痛欲绝又有些“胡搅蛮缠”的老人,让他只想尽快逃离。
警察的离开,带走了最后一丝“官方”的气息,也彻底抽走了和子老太太强撑着的力气。她瘫坐在地上,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哭声凄厉绝望,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目睹血脉断绝的无尽悲凉。
成田正雄没有去扶老伴。他拄着拐杖,僵硬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破败的团地景象。
儿子的死讯像一把重锤,将他心中最后一点支撑——那点关于“军人血脉”、“家族荣耀”的可怜幻想——砸得粉碎。随之而来的,是更冰冷、更现实的恐惧:钱!
儿子勾沃,虽然无能,但却是他们老两口唯一的经济来源!勾沃那点微薄的薪水,扣除自己小家的开销后,每个月还能勉强挤出5000日元寄给他们,加上他们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国民年金(养老金),才能在这破旧的团地苟延残喘。现在,儿子死了,一家死绝了!那点微薄的供养,彻底断了!
接下来的日子,对成田正雄和老伴来说,是地狱的延续。
首先是处理儿子的后事。认领四具血肉模糊、死状凄惨的尸体,那场景成了老两口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简单的火化、丧葬费用,几乎掏空了老两口本就少得可怜的积蓄。没有体面的葬礼,没有亲友的吊唁,他们本就没什么亲友,儿子一家死后更成了不祥之人,只有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抱着四个冰冷的骨灰盒,在廉价殡仪馆的角落里无声垂泪。
然后,是生存的绝境。
儿子的供养断了。他们自己的国民年金,加起来每月不到五千日元。这在物价高昂的日本,尤其是在东京周边,简直是杯水车薪。房租、水电煤气、最基本的生活费、还有两人常年需要服用的慢性病药物……每一项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
饭桌上的食物迅速变得简单而匮乏。白米饭配一点咸菜,清汤寡水的蔬菜汤,偶尔买一点最便宜的鱼肉碎末……肉和水果成了奢侈品。
和子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营养跟不上,迅速消瘦下去,咳嗽也日益严重,夜里常常咳得喘不过气。正雄的腰腿痛也更加剧烈,但昂贵的止痛药早已停掉,只能强忍着。
积蓄很快见底。他们开始变卖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正雄珍藏了几十年、象征着他“军旅生涯”的一块旧怀表;和子出嫁时母亲给的一个小首饰盒;家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换来的钱,也只是苟延残喘几天。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一天清晨,看着老伴因为饥饿和病痛蜷缩在薄被里瑟瑟发抖,成田正雄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他还有身份!他还有“资格”!他是关东军的退伍军人!不,是“帝国军人”!国家不能不管他!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穿上那件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异常挺括的旧式衬衫,仔细梳理了稀疏的白发,拄着拐杖,挺直了佝偻的腰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属于“老兵”的尊严,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向埼玉县地方政府的大楼——厚生劳动省下属的福祉事务所。
大楼里人来人往,工作人员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都市人特有的冷漠和疲惫。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正雄的出现,像一块不合时宜的旧抹布,被淹没在现代化的办公环境中。
他排了很久的队,才在一个狭窄的窗口前坐下。窗口后面是一个年轻的女职员,妆容精致,面无表情。
“您好,请问办理什么业务?”公式化的声音。
“我……我是成田正雄。”正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有力,“我要求见你们的长官!我是退伍军人!
大日本帝国关东军的参谋军官!我儿子死了,我和老伴生活困难,国家必须给我们抚恤!给我们保障!”
他特意加重了“关东军参谋军官”几个字,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女职员,试图从中看到一丝他期待的敬畏或重视。
女职员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抬起眼皮,快速而淡漠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老糊涂的疯子。
关东军?那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还参谋军官?她入职培训可没学过怎么处理这种“历史遗留问题”。
“老先生,退伍军人的相关优抚政策,需要您提供正式的退伍证明文件,以及您服役部队的详细资料,经过核实后,才能按规定处理。您带相关证件了吗?”她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证件?正雄愣住了。当年战败,他仓皇逃命,混在伤兵里回国,哪有什么正式的退伍证明?那些能证明他“身份”的文件,在战后的清算和隐姓埋名中,早就被他亲手销毁或遗失了。他只有记忆,只有那张模糊的照片,只有他心中那份固执的“荣耀”。
“我……我没有证件!但是我说的是真的!我是成田正雄!关东军参谋部作战课的!昭和xx年在满洲服役!”正雄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得拔高,引得旁边几个等待办事的人侧目。
女职员皱了皱眉:“老先生,没有有效的证明文件,我们无法核实您的身份和服役经历,也就无法为您办理任何退伍军人相关的福利。您的情况,如果生活困难,可以申请‘生活保护’(低保),但需要严格的资产审查和收入证明……”
“八嘎!”正雄被女职员那公事公办、甚至带着轻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猛地用拐杖重重地顿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大厅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冲上头顶!想当年,他在“满洲”,一个小小的满洲国官吏见到他都要点头哈腰!如今,他一个“帝国军官”,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如此怠慢!
“混账!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为天皇陛下流过血的帝国军人!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孙女……都死了!国家就这样对待它的功臣吗?!你们这些官僚!蛀虫!!”
他激动地挥舞着拐杖,唾沫横飞,苍老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涨红,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绝望的火焰。他仿佛要用这最后的咆哮,唤醒这个早已将他遗忘、也早已抛弃了他所信仰的一切的国家。
保安迅速围了过来。
“老先生,请您冷静!不要扰乱办公秩序!”女职员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带着警告的意味。她按下了桌上的呼叫铃。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家没了!国家不管我!你们不管我!你们想让我和老伴饿死冻死吗?!这就是你们对待老兵的态度吗?!回答我!!”
正雄的咆哮变成了凄厉的控诉,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悲愤。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一左一右架住了他几乎要倒下的身体。
“老先生,您身体不舒服,我们先送您出去休息一下。”保安的语气还算客气,但动作不容置疑。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我要见长官!我要见首相!我是成田正雄!我是关东军的参谋!天皇陛下万岁!!”
正雄被半拖半架地弄出了福祉事务所的大门,他嘶哑的吼叫声在冰冷的玻璃门关闭后,迅速被都市的喧嚣吞没。
他像一袋破旧的垃圾,被丢弃在政府大楼冰冷的台阶下。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偶尔有人投来好奇或嫌恶的一瞥,随即又漠然地移开视线。没有人认识成田正雄,没有人关心一个疯老头喊些什么“关东军”、“天皇陛下”。
他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茫然四顾。巨大的失落、屈辱和深入骨髓的寒冷,瞬间击垮了他。
刚才支撑着他的那股“老兵”的愤怒和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凄凉和绝望。
国家……抛弃了他。
时代……抛弃了他。
他为之奋斗、为之自豪、甚至为之付出儿子和孙辈生命的那个“帝国”……早已灰飞烟灭,连一点尘埃都没留下。
浑浊的老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淌下来。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冷漠的都市街头,无声地哭泣。为死去的儿子一家,为病弱的老伴,也为他那早已被扫进历史垃圾堆、如今看来更像一场荒诞噩梦的“荣耀”。
回到那间冰冷破败的团地小屋,成田正雄的精气神仿佛被彻底抽干了。他不再提“关东军”,不再提“帝国军人”,甚至不再抱怨。他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那张破旧的椅子上,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如同两潭死水。
生活,只剩下最原始的挣扎。他们彻底申请了“生活保护”,那点微薄得可怜的低保金,仅仅够他们买最廉价的食物,勉强维持着不饿死。
和子老太太的病越来越重,咳得撕心裂肺,却没钱去看医生,只能靠硬扛。家里的暖气早就因为欠费被停了,寒冷的冬天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煎熬。
一个阴沉的下午,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和子老太太缩在冰冷的被炉旁,裹着所有能裹的旧衣服,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咳个不停。
“老头子……我……我好冷……”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正雄木然地转过头,看着老伴痛苦的样子。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机器。他翻箱倒柜,找出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他珍藏了几十年、一直没舍得卖掉的、那枚象征他“关东军参谋”身份的旧领章。他用颤抖的手,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领章,仿佛攥着最后一点人生的念想。
“我……我去买点木炭……再给你买点止咳药……”他嘶哑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和子老太太虚弱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也许是感激也许是担忧的光芒。
正雄拄着拐杖,佝偻着几乎九十度的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家门。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他单薄破旧的外套上。那枚领章,被他死死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他没有去便利店,也没有去药店。他拄着拐杖,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艰难地、却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东京都中心的方向。他的步伐异常沉重缓慢,仿佛每一步都在对抗着无形的枷锁和生命的流逝。
雪花落在他稀疏的白发上,落在他佝偻的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他要去靖国神社。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执念,支撑着他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那里,供奉着包括他曾经的“战友”在内、所谓的“英灵”。
那里,是他精神世界里,那个早已崩塌的“帝国”最后的象征。他要去质问!去控诉!去向那些“英灵”讨个公道!为什么他的“忠诚”换来了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国家抛弃了他?为什么他的儿子会那样惨死?为什么他和老伴要忍受这样的苦难?
这趟路程,对于一个风烛残年、身体极度虚弱的老人来说,无异于一次死亡行军。电车?他没钱。出租车?更是天方夜谭。
他只能靠那双早已肿胀疼痛的老腿,一步一步地挪。从埼玉县到东京都中心,几十公里的路程,在风雪中,他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他终于,几乎是爬着,来到靖国神社那高大、森严的鸟居前时,已是第二天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风雪依旧未停,神社参道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片死寂。巨大的鸟居在风雪中如同沉默的巨兽,神社深处,弥漫着一股令人极度不安的、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
那气息,比风雪更刺骨,比黑暗更沉重。普通游客早已绝迹,连最狂热的右翼分子,在“百鬼横行”的恐怖阴影下,也不敢轻易靠近这个被黑暗笼罩的源头。
正雄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神社前冰冷坚硬的石阶上。积雪浸透了他单薄的裤子,刺骨的寒冷瞬间夺走了他身体最后一点温度。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神社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想开口,想喊出心中的愤怒和不甘,想质问那些“英灵”,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连一丝微弱的气息都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意志,如同实质般从神社深处弥漫而出,瞬间锁定了他!那意志充满了混乱、贪婪和一种对生命本源的极度厌恶!仿佛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同时睁开,注视着他这个闯入者。
正雄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他感觉到了!那股气息……那股在儿子死后一直萦绕在他噩梦里的、带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那股摧毁了他儿子神智、让他变成魔鬼的气息!源头……就在这里!就在这座神社里!
“是……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恶鬼……”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充满极致恐惧和怨毒的嘶吼。
他想起了儿子死前的疯狂,想起了孙子孙女惨死的模样,想起了老伴在破屋中奄奄一息……所有的悲愤、恐惧、绝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噗——!
一口暗红色的、带着腥味的浓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朵妖异而凄惨的花。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双死死瞪着靖国神社黑暗深处的眼睛,充满了无尽的怨恨、恐惧和终于明悟的……绝望。
瞳孔里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紧攥着那枚旧领章的手,无力地松开,黄铜领章掉落在血泊旁的雪地里,很快被落雪覆盖,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风雪依旧,无声地覆盖着老人的尸体,覆盖着那滩刺目的血迹,也覆盖着那枚象征着早已腐朽、并被历史审判的罪恶与虚妄的旧领章。
在神社深处那片粘稠的黑暗中,无数双暗红的复眼似乎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的、饱食后的慵懒和漠然。一个卑微灵魂最后的绝望与消亡,对盘踞于此的深渊造物而言,不过是一缕微不足道的、带着苦涩余味的尘埃。
而在埼玉县那间冰冷的破屋里,成田和子老太太蜷缩在薄被中,气息越来越微弱。她浑浊的眼睛望着紧闭的房门,似乎在等待着那个说去买木炭和药的老伴回来。屋外的风雪声,像是送葬的哀乐。
成田勾沃一家,连同他那背负着沉重历史罪孽的父亲,最终都被东京的暴雪和深渊的阴影无声吞噬,成为了这座“百鬼之都”无数悲惨故事中,一个充满讽刺与警示的、微不足道的注脚。
他们的毁灭,始于历史的罪孽,终于现实的遗忘,并在深渊降临的时代,被加速碾为齑粉。无人铭记,无人祭奠,如同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