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十日惊澜·双鲤现鳞(2/2)
苏瑶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彻底变了。所有的脆弱、彷徨、恐惧,都被刚才那一瞬间楚墨尘用生命传递的信任和嘱托,以及手中这本染血的铁证,彻底焚毁、锻打!只剩下一片冰冷、坚硬、燃烧着复仇烈焰的钢铁!
她重新拿起账册,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三皇子府腰牌”那行字上,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梳子,仔细梳理着账册的每一处细节。纸页的质地、墨迹的浓淡、记录的笔迹、甚至装订的线头……这本从西林血腥杀戮中抢回的账册,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武器,容不得半分闪失。
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一处细微的异常触感引起了她的注意。在账册封底内侧靠近装订线的角落,有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颜色略深的区域,触感比周围的纸页更为粗粝,像是被什么粘稠的东西沾染过又干涸了。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取过一盏烛台,凑近了仔细查看。
昏黄跳动的烛光下,那一小块深色痕迹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红褐色,微微反光,边缘浸润进纸页纤维里。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端,在那痕迹边缘极其轻微地刮下一点点粉末。
粉末极其细微,落在她白皙的指尖上,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非纸非墨的暗红微光。
这绝非普通的污渍或血迹!苏瑶瞳孔骤缩。她猛地想起老匠人临死前那微弱的“双鲤”二字,以及自己瞬间联想到的三皇子楚逸风腰间那枚莹润生光的双鲤玉佩!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立刻转身,冲到父亲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不顾一切地翻找起来。书案角落,一个蒙尘的紫檀木匣被打开,里面是她之前翻找出来比对纸张的各类纸样。她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飞快地掠过那些标注着产地、特性的纸样。
终于,她的动作停在一张微微泛黄的纸样上——京郊西林作坊,“云纹笺”!
她拿起这张纸样,又抓起书案上作为参照物的那张旧云纹笺诗稿。指尖在纸样和诗稿的表面反复感受、比较着那独特的“触手微涩”之感。然后,她将染血的账册翻开,指尖同样落在那粗糙的纸页上。
触感!就是这细微的差别!
西林作坊的账册用纸,并非名贵的云纹笺,而是更为廉价粗糙的本地土纸。然而,封底内侧那一小块异常区域的触感,却与云纹笺那独特的“微涩”惊人地相似!甚至比云纹笺本身的涩感,还要多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粘滞感!
苏瑶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她立刻取过一只干净的细瓷小碟,又拿起书案上一柄用来裁纸的锋利银刀。她屏住呼吸,用刀尖极其小心、极其轻微地,从账册封底那块异常区域,刮下薄如蝉翼的一小片带着深色痕迹的纸屑。
纸屑落入雪白的瓷碟中。她又拿起那张云纹笺纸样,用刀尖同样刮下一点点纸面的粉末。
接着,她拿起书案上父亲常用的一个盛放印泥的玛瑙小盅,里面是上好的朱砂印泥。她用银刀尖,分别蘸取极其微量的朱砂,点在瓷碟中的两处粉末上。
烛光下,令人窒息的等待。
奇迹发生了!
沾染了账册异常区域粉末的那点朱砂,在接触到粉末的瞬间,颜色竟微微发生了变化!原本鲜亮的朱红,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渗透,沉淀出一种更深沉、更内敛、带着隐隐金属光泽的暗红!而沾染了云纹笺粉末的朱砂,依旧是原本的鲜红。
苏瑶死死盯着瓷碟中那点变色的朱砂,脑中瞬间贯通!
老匠人临死前的“双鲤”,指认的是楚逸风!而他最后未能说完的“…掺了…”,很可能就是这关键!
楚逸风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双鲤玉佩,是上等和田白玉所雕!白玉碾磨成极其细微的粉末,掺入云纹笺特制的纸浆之中!这不仅使得伪造的密信纸张在触感上完美模仿了云纹笺的“微涩”,更赋予了它一种普通云纹笺绝不可能拥有的特性——能吸附、沉淀、改变印泥的色泽!使其呈现出一种唯有宫廷秘制印泥才有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深沉暗红!
这就是那封构陷父亲的“密信”上,玺印色泽异常深沉、被一些老眼昏花的朝臣私下议论过却又说不出所以然的根源!也是这账册上,三皇子府的人仓皇灭口时,不慎让那沾有特制云纹笺粉末的手指或工具,触碰到了账册封底,残留下来这微末却致命的铁证!
冰冷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苏瑶全身!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人证(老匠人临死指认)!物证(账册上的三皇子府记录)!如今,更有了这独一无二、指向性无可辩驳的“铁证中的铁证”——这掺有双鲤玉佩白玉粉末的特制云纹笺!
天网恢恢!楚逸风,你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这枚彰显你身份尊贵的玉佩,这你用来构陷我父亲的“特制”纸张,最终会成为勒死你自己的绞索!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软榻上气息奄奄的楚墨尘,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生死的力量:“墨尘,你听见了吗?双鲤现鳞了!我们找到勒死毒蛇的绞索了!”
窗外,夜风更急,卷着枯枝败叶,狠狠抽打着窗纸,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鬼手在拍打。沉沉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像是凝固的墨汁,将整个靖安侯府死死包裹。
府邸外围的阴影里,死寂中弥漫着无形的张力。林风背靠冰冷的院墙,断刀横在身前,肩头草草包扎的布条早已被鲜血重新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肉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巷道。身边仅存的几名护卫,同样浑身浴血,兵刃在手,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空气里,除了浓重的血腥气,还隐隐浮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墙外的阴冷杀气。那是黑暗中的窥视者尚未散去的死亡气息。
书房内,烛火在苏瑶冰冷而炽烈的目光下,似乎也感受到那份玉石俱焚的决心,猛地向上一蹿,爆开一朵短暂而刺目的灯花。昏黄的光晕骤然明亮了一瞬,清晰地照亮了她指间那枚刚刚刮下的、带着暗红微光的粉末,也照亮了瓷碟中那一点沉淀着致命金属光泽的暗红朱砂。
苏瑶缓缓抬起手,指尖沾着那点如同凝固血泪的暗红朱砂,轻轻抹在账册“三皇子府腰牌”那一行墨字旁边。小小的印记,却如同烙铁,烫穿了所有虚伪的帷幕。她冰冷的视线穿透紧闭的门窗,仿佛已刺破这沉沉黑夜,直抵那宫阙深处,盘踞在锦绣堆中的毒蛇巢穴。
“楚逸风,”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在死寂的书房里铮然作响,“你的双鲤,游进死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