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灯芯暗渡（2/2）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优雅地屈起，对着瓶口轻轻一弹。
一滴粘稠、散发着不祥灰黑光泽的液体，无声无息地从瓶中弹出。它并未直接坠向地面，而是在空中划过一道肉眼难辨的、扭曲的轨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透冰冷的空气，朝着城中某个方向——一个靠近贫民区边缘、毫不起眼的公共水井口——精准地落去。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露珠滴落草叶的声响。
那滴灰黑色的污浊液体，悄然没入水井幽暗的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瞬间，井水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灰黑色泽，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迅速下沉，融入那滋养着整座城市的庞大水系网络之中。
“生根……发芽……”斗篷人低语着，重新塞好瓶塞，将青玉瓶拢入袖中。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陷入绝境的地下密室，看着那柄即将斩落的巨斧，枯寂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乏味戏剧。
转身，灰黑色的斗篷彻底融入了望塔浓重的阴影里，只余下刺骨的寒风，卷过塔顶，带来远处废墟中一声若有若无的、饱含痛苦与绝望的嘶鸣。
***
地下通道，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巨斧撕裂空气的尖啸刺入耳膜，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灵悦被撞飞的身体尚未落地，眼睁睁看着那柄曾并肩作战的巨斧，此刻裹挟着铁牛狂暴的力量和无尽的疯狂，朝着苏瑶毫无防备的身体无情斩落！
“不——！！！”灵悦的尖叫声撕心裂肺，带着血沫喷出。
她根本来不及施救，也无力阻止！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那千钧一发、斧刃的寒光几乎已经映上苏瑶苍白面容的刹那！
一道身影，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如同燃烧生命的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从通道入口处的阴影中悍然撞入！
是楚墨尘！
他强行中断了与苏瑶体内灯盏碎片的能量维系，不顾自身识海因力量反噬而翻江倒海、经脉如寸寸断裂般的剧痛，甚至无视了口中再次狂涌而出的金血！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这一扑之上！他眼中只有那柄即将夺走苏瑶性命的巨斧！
轰！！！
没有技巧，没有格挡，只有最纯粹、最野蛮的身体撞击！
楚墨尘燃烧着残余金银光流的身躯，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在铁牛那钢铁浇筑般的庞大身躯侧面！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地响起，不知是楚墨尘的，还是铁牛的。
巨大的冲击力让铁牛挥斧的动作猛地一滞，沉重的身躯被撞得一个趔趄，狂暴的劈砍轨迹瞬间偏离！那狰狞的斧刃擦着苏瑶的身体边缘，狠狠劈入她身旁的地面！
轰隆！
碎石如雨般爆射！坚硬的黑岩地面被劈开一道深达数尺的恐怖裂痕！
“呃啊——！”楚墨尘被反震之力狠狠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另一侧的岩壁上，骨头仿佛散架一般，口中鲜血狂喷，眼前阵阵发黑，体内刚刚勉强稳住的金银光流彻底紊乱暴走，如同失控的龙卷在经脉中肆虐。那缕被禁锢的魂丝趁机疯狂冲击着识海的屏障，尖锐的嘶鸣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铁牛被撞开，漆黑无瞳的双目猛地转向楚墨尘！他喉咙里发出更加暴怒的低吼，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彻底放弃了苏瑶，庞大的身躯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巨斧再次扬起，锁定了这个敢于阻挡他毁灭目标的蝼蚁！斧刃上，残留的魂兽黑血和楚墨尘撞上去时沾染的金色血液混合在一起，流淌着诡异的光泽。
灵悦此刻才重重摔落在地，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强撑着抬起头，看到的便是这更加凶险的一幕——重伤濒死的楚墨尘，独自面对着彻底疯狂的铁牛！
“铁牛！醒醒！看清楚！那是楚墨尘！”灵悦声嘶力竭地大喊，试图唤醒铁牛被侵蚀的意识。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铁牛那充斥整个通道、饱含纯粹毁灭欲望的狂怒咆哮！巨斧卷起死亡的飓风，再次朝着倚在岩壁上、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楚墨尘，当头斩落！
楚墨尘瞳孔骤缩，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他强行压榨着体内最后一丝混乱的力量，试图凝聚起薄弱的防御，但经脉的剧痛和识海魂丝的冲击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阴影，带着铁牛全部的力量和魂气的疯狂，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就在这避无可避、万念俱灰的瞬间——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金色光晕，骤然从楚墨尘胸口透出！
是那半块贴身玉佩！
玉佩上的云纹在生死关头再次自行流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温度！一层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的金色光膜瞬间在他身前张开，光膜之上，细密的银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在地下通道中轰然炸响！
铁牛那倾尽全力、足以劈开山岩的巨斧，狠狠斩在了这层看似脆弱的金色光膜之上！
狂暴的力量如同山洪倾泻！金色光膜剧烈地波动、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膜上流转的银色符文疯狂闪烁明灭！巨大的冲击力透过光膜传递过来，楚墨尘身后的岩壁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痕，碎石簌簌落下。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几乎要溃散。
然而，那层看似摇摇欲坠的光膜，竟真的挡下了这绝杀的一斧！没有碎裂！
光膜剧烈波动间，一股源自玉佩核心的、古老而神圣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这股气息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仿佛来自久远岁月之前，对一切邪祟有着本能的压制！
铁牛那被浓稠漆黑占据的眼瞳，在接触到这股古老气息的刹那，猛地一缩！他疯狂咆哮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察觉的凝滞。那被魂气彻底侵蚀、只剩下毁灭的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古老的气息极其微弱地触动了一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微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就是这一瞬间的凝滞！
“就是现在！”灵悦强忍着剧痛，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她双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动，指尖逼出最后几滴蕴含着灵谷本命精元的精血，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繁复的符印！
“灵谷秘传·封灵镇魂印！封！”
随着她一声清叱，那枚由精血绘就的、散发着浓郁草木清气的青色符印，如同离弦之箭，趁着铁牛动作凝滞的万分之一秒，精准无比地印在了他疯狂蔓延的漆黑肩印中心！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寒冰之上！刺耳的腐蚀声响起！
铁牛肩头那浓稠如墨的黑印中心，瞬间腾起一股浓郁的黑烟！那疯狂扩张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符印所落之处，青色的灵光如同锁链般向内收缩，死死嵌入那片漆黑之中，试图将其封印！
“嗷——！！！”
铁牛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混合的、不似人声的惨嚎！巨斧脱手，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搅动他的脑髓！那漆黑无瞳的眼眶中，浓稠的黑色剧烈地翻涌、挣扎，时而占据全部，时而又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属于铁牛本我的痛苦挣扎从中闪现，混乱不堪。
他整个人如同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体内疯狂撕扯，僵立在原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灵悦打出那道符印后，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软倒在地，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死死盯着铁牛肩头那被青色符印暂时锁住、却依旧在不断冲击着封印的恐怖黑印。
楚墨尘倚在布满裂痕的岩壁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他眼前发黑，识海中那缕魂丝的冲击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他看着前方僵立嘶吼的铁牛，看着地上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苏瑶，看着彻底脱力的灵悦，最后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光芒黯淡、温热依旧的玉佩上。
通道深处，被短暂逼退的粘稠黑雾，似乎感应到了封印的松动和生机的衰弱，再次如同贪婪的毒蛇般，无声无息地从岩石缝隙中蔓延出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悄然弥漫。脚下大地的悸动，也变得更加沉重、更加腐朽。
废墟之上，短暂的喘息，不过是下一场更加酷烈风暴来临前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