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万灯（2/2）
不多时，他看见一道熟悉身影从人群中出现，径直朝他走来。
谢陵神色微动，忽而觉得他与方归赈多年未见，可这眼前人，仿佛一点没变。
方归赈儿时便总是这副温顺有礼的样子，每每寒暑假回到云华山时，总能得到各家长辈的赞扬。
可那时的谢陵却总觉得，方归赈那番听话懂事、想要融入人群的姿态，却反而奇怪极了。
在他静静出神中，方归赈走到树下。
两人沉默片刻，方归赈擡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开口道：“我只有四分钟了，你要我来见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谢陵一声冷笑：“我只是很好奇，从小便是天之骄子的方归赈，若带一只妖族回云华山，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挨家法伺候。”
“谢陵。”方归赈冷淡道：“你不是这么无聊的人，直接说正事吧。”
“好。”谢陵从树上撑起身子，站得正了些：“我已经知道，钟南山上发生的所有事了。”
方归赈：“所以呢？”
谢陵：“我听闻此事后，连夜回了云华山……你猜我在山巅小殿的暗室中，翻到了什么？”
方归赈：“容家家训，不许任何人入山巅小殿地下暗室。”
他道：“谢陵，你不该让表姑难做。”
谢陵嗓音隐忍，低声道：“可我若不入那地下暗室，倘若有天云华山被你毁了，容家可能都不会有一个人知道，是不是？”
方归赈神色如常，只问道：“我为何会毁掉云华山？”
“你别装了。”谢陵道：“我小时候在山中，早就偷看过容家初代先祖的手劄，还顺着手劄中的内容，找到了一副残破的上古画像。”
他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我认得你这张脸，也早就知道你是谁，所以现在，你能诚心些和我说话了吗？”
“是吗？”方归赈淡淡道：“可你只有三分钟了。”
谢陵眼中划过一道薄怒，强行压下后，看着方归赈漠然的双眼，开口道。
“我既然知晓你是谁，看过山巅暗室中的一切后，便悟出你要干什么。云华山为东夷九峰之首，你当年唆使容家先祖在云华开山造府，并在山巅镇下八枚镇山印，将东夷山圣之力经年吸收，汇聚于云华山中……这都是为了你当年被迫神陨的天地大劫，对吧？”
方归赈唇边微笑，说道：“你还猜出什么了，一并说给我听听。”
谢陵：“你处心积虑，是想重新封印九黎怨气吗？”
方归赈：“这与你无关。”
谢陵双目微颤：“这是与我无关，可你至少要让我知道……容家百年基业，先祖无上荣光，到底因何而散！”
谢陵语调暗含隐忍，初时听来，便知他已克制良久。
方归赈沉默半晌，继而声音温和，缓缓道：“我儿时回云华山，每每见你抱着外祖的古书，仰望祠堂先祖，便知你以容家为荣，心怀无限崇敬。谢陵，你乃不世之材，托生于因我中止修炼的容家，的确是一场哀事。你若生于张家、钟家，哪怕沦落至白云观等地，都定能有一番作为。”
谢陵手指微动道：“你不需要说这些，我只问你，你到底打算利用容家和云华山做什么？”
方归赈：“你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谢陵道：“你以为我拿走镇山印，是打算与你玩闹吗？”
方归赈沉思片刻，微微转头，看向谢陵：“你手中的镇山印，我随时都可以取回来。可我愿在今日解你疑惑，我只希望，你在听过我的话后，可以将那枚偷走的镇山印还回云华山中，可好？”
谢陵眉心微皱，犹豫了良久。
继而，他道：“我要知道所有过往……你且与我说个明白。”
方归赈双目带上认真，开口道：“我是利用容家先祖，在人间诸多谋划，将东夷其余八峰的山圣之力一并吸入云华主峰，为天地大劫做着准备。”
人声鼎沸一旁，方归赈神情肃穆。
他沉声道：“我不知以你资质，到底能从古语中，将当年大劫领悟到何种地步。可你应当能懂，人间怨气一事，不光是当年九黎一族，直到今天为止，其实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两人站在一片昏暗的树下，仿佛无法沐浴到一丝光亮。
方归赈：“当年九州历劫，人人均以为那怨气黑雾便是劫难本身。可我早知怨气不会停歇，是任六族如何封印，也无法解决的劫难，故而一面教化渡世，一面谋划如何入世为人，想从尘世领悟真正的解决之法。”
谢陵双唇紧绷，问道：“谋划入世为人？古书中明明说，你是被你的亲手养大的……”
“不。”方归赈摇头道：“是我知晓天地之中，只有妖族千魂磬有养魂之能，所以利用阿忆，想让他送我进轮回。虽然我最后心软，突然放弃此念，宁可强行应劫，但他还是如我所教导的那样，将当年天劫一力承担。”
永定万灯流光溢彩，璀璨中透露着层层安宁与祥和，与两人所谈之事毫不相干。
耳边那些不时传来的欢笑，以及孩童玩闹的脚步声，乍一入耳，显得十分虚假。
谢陵第一次触及上古之事，目中充满凝重：“那你……不是要将九黎怨气封入云华山中？”
“当然不是。”方归赈缓缓道：“我得阿忆相送，来人间千载光阴，悟出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怨气，与其余万物一样，本就会从六族心中诞生，无法、也不该被抹去。可这世上万物，无论是天地、还是阴阳、生死、善恶，总是要两两相克，互相牵制，才有此时万物相合的模样。怨气一事，只是未被任何事物制约，故而才会漫天而起。”
方归赈望向谢陵的双眼，其中带着万千领悟之道。
“我方才说，我不会将九黎怨气封进云华山。”
他道。
“我是要在云华山中，为六族怨气，构建属于它的天地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