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听尘（2/2）
不多时，茶室外传来脚步声，随着来人推开房门，两道身影走入房中。
王霖曦与杨老板一同起身，看向来者。
深夜寒凉，季听奕披了块红色的软毯，脸上病容犹在。
方归赈自季听奕身后跟随，将房门重新关好。
季听奕一边径直走到茶室的主座，一边装模作样道：“我身体不适，劳贵客久等了。”
杨老板笑得客套：“季老板客气了，我没等多久，今日深夜突然到访，实属打扰。”
桌边，季听奕率先坐下，随后伸手示意杨老板无需站着，一同入座。
继而，他朝门口的王霖曦看去：“你回去睡吧，这没事了，辛苦了。”
王霖曦收到指令，与几人道别后，听话回房休息。
杨老板将视线从门口移开，看向对面主座上的人。
这季听奕姿容甚佳，很难想象竟然是个专司鬼神之事的人。
随即，他又看向那人身旁的方归赈。
方归赈傍晚时出现在他的店门口，并将钟暮遥一起带走，此时又出现在这里，始作俑者已然昭然若揭。
季听奕唇边含笑，开口朝杨老板道：“杨老板找我什么事？”
杨老板回忆当时，神色沉下道：“季老板神通广大，还请高擡贵手。”
季听奕直言：“你胆大妄为，私用我的店名，此时还有脸来相求，不觉可笑？”
杨老板气焰不再，不敢再与季听奕掰扯什么经营类别，只道：“我明日便会立刻更改店铺名称，季老板若愿不计前嫌，价钱可以随便你开。”
季听奕佯装思考，沉默了半晌。
继而，他道：“你先告诉我，你那装神弄鬼的海棠树，是怎么得来的？”
说到此事，原本做好一切准备的杨老板微微定住。
他目中谨慎，开口问道：“您想要那棵树？”
季听奕：“嗯，我想要那棵树。”
杨老板有些为难：“那棵海棠树本是一位友人相赠，其意乃是赠我花开富贵，作为庆贺开店之礼。既为他人赠礼，我实在不好转手，不过若您介意，我可以停下有关那棵树的网络宣传。”
季听奕露出一丝疑惑：“友人相赠？那你并不知那海棠树开花的真正原因吗？”
“实不相瞒。”杨老板道：“赠我此树的朋友，家中与玄学之事颇有渊源，所以我想八成与之有关，便没有详细盘问。”
季听奕：“这么说，你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市侩凡人？”
杨老板被人明晃晃地看低，却并未露出一点不快，只沉思半晌，问道：“那树……有什么问题吗？”
季听奕：“嗯，那树有问题。”
眼看杨老板露出惊慌神色，季听奕心中信了一分。
看来那小树灵稚童灵智，弄错了威胁它的对象。
杨老板：“那、那树有什么……问题？”
他一句话说得停停顿顿，显然有些难以接受。
季听奕用余光看了看方归赈，只见后者自己斟茶喝起，并没打算插话。
季听奕：“那树中有只树灵，它说被听尘楼的老板要挟，被迫在冬日开花，已经生出怨气了。这样一棵日日开花催生怨气的海棠树在你店门口……不如你先告诉我，送你那树的人，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怨？”
杨老板脸色连变，不可思议道：“什么？”
他想了又想，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他没有理由害我啊……”
季听奕好笑道：“看来你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呢。”
杨老板：“那树……我将它移走就可以了吗？”
方归赈适时开口：“只要你没有异议，就不用管了。我会联系园林局相关人员，将那棵树移回它本来应在的位置。”
“太好了！”杨老板激动道：“我真的以为那是个祥瑞。”
季听奕眼看杨老板喜上眉梢，提醒道：“你还没告诉我，是谁送你的这棵树呢。”
杨老板喜色一顿，有些为难：“这。”
季听奕：“他这样坏你运道，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杨老板想了想，觉得季听奕说的也是。
他开口答道：“那是我的一位老同学，与我关系很好。他听闻我打算在京安开店，说他有个朋友，恰好有一处店铺低价转让，便是隔壁那家店，我那位朋友……名叫谢陵。”
茶室幽香中，方归赈手上一顿。
季听奕将方归赈手上动作尽收眼底，又朝杨老板问道：“那你今天出了事，为什么没去找他？”
杨老板：“我联系他了，可没有联系到。”
现在看来，谢陵当然是不会接他电话了。
季听奕嘴角挂着笑意：“有人与我说你十分精明，现在看来，你倒是很好骗啊。”
杨老板确认道：“是只要我交出那棵树，改掉店名，就不会再有事了吗？”
季听奕看向杨老板的印堂：“你身上德性缺损，很快就会有现世报。”
杨老板：“什么！？”
季听奕：“少动些脑筋去找大师挡灾，不会有真正的高人会愿意替你出面，就算找到，也只能是骗子。”
他想了想，郑重道：“我对你的钱没有兴趣，你贪念深重，如果想化解，应当自散钱财，你自行考量。除此之外，我不喜欢你，我给你七天时间，自己想办法把店搬走，今日的事就算了结。”
杨老板咬牙道：“好。”
季听奕闻言，双手交叉，搭在身前腿上。
他道：“杨老板，夜深了。”
杨老板心领神会，应道：“既然如此，此番深更露重前来，时辰已晚，我就先告辞了。”
几人一同起身，一边三言两语客套，一边朝大门走去。
听尘阁大门前，季听奕与方归赈站在门内。
季听奕一手扶着门边，对门外的杨老板道：“再会。”
杨老板点头，转身朝来路而去。
深夜寒风刺骨，吹在耳上时，如同刀割一般。
他走出几步，忽而听见身后的季听奕再次开口。
“对了，杨老板。”
夜色中，杨老板回头看去。
听尘阁店面古朴，在夜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沉寂。
门中人立在匾额正下，红色披肩如深夜暗火，与这沉寂十分不搭。
季听奕淡淡开口：“还有一事，我想与你说明。”
他道：“你为了蹭我招牌，在抄走‘听尘’两字时，可曾想过，我为何要将这家小店取名‘听尘阁’。”
杨老板目光迟疑，未开口回答。
季听奕眼中傲然，缓缓道：“我当日开店，虽接世人委托，遵循是非因果，可这浮世万千、人族尔尔，对我的身份来说，终究微如细小尘粒。我虽迎来送往，可众人所言的谋求算计、祈福祷告，在我耳中，却也只如飞尘落地的轻响一般。”
他微微仰头，轻笑道：“以你命格，远远担不得此名。故而你那字画店，也注定只能惨淡收场，你能懂吗？”
杨老板目光游离，看向季听奕头顶匾额。
那木质匾额看起来格外朴素，却高高在上，透着俯视凡尘的高不可攀。
他目中轻颤，听懂了季听奕的意思。
季听奕粲然一笑：“既然如此，杨老板，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