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听忆（下）（2/2）

偶尔，他会将那道灵魄拿出，于业火中低语，轻声喃喃。

此一十二载，他步履迟缓，与万人在路上相逢，却只觉心中空若幽谷，不曾有一丝回响。

他有时会想，为何这怨气滔天而起，怎么也无法燃尽。

可他也如行尸走肉一般，什么都无法参透。

直到一日，他终于走到当年与师父一同休憩的巨石一旁。

原本的苍翠之林，已干枯森然，再无一丝葱郁。

天狐想起当年景象，混沌中，感觉彻心哀痛，在他的业火之中，烈烈而起。

他花了一十二年，仍然焚不尽这九州怨气。

九黎天劫，始于人心，只要人族尚在、六族尚在，怨气便会永无休止，根本无法可解。

万念俱灰中，天狐忆起那日，天尊与他道别之时。

他还记得那日，天尊曾说。

“我倒是忘了，你很喜欢人间。”

可他倒是觉得，其实不是的。

他是妖族，所以生来就不懂大爱。

他体会不了那人口中的草木鸳蝶，也从没想过，世间能否清朗如初。

他只是……万分执念，贪恋着那一位，喜爱人间的天尊而已。

黄土之上，火光艳色突变。

困顿众生十二年的莲火，在清风之中，缓缓盛开。

红莲艳丽如霞，升入天边，如血色的朝阳一般，将九州怨气吸入。

继而，万莲朝东夷之南极速而来。

山间，天狐眉心微敞，血滴溢出。

无数道莲火裹挟着其中黑雾，一道道没入他的眉心。

他将他怎么也无法焚尽的九黎之怨，封入自己的紫府之中。

怨气一瞬涌入，将他那强行驭使莲火，支离破碎的身体填满。

他将伴随着无数怨恨，在天地间独行，再无一丝依靠。

不过至此，他也终于圆了那人心愿。

便是那人所说。

阿忆，我愿世间长青，乾坤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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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山一旁，人间酆都。

莲火将越界的鬼族万魂一瞬散去，这被鬼族占据的人间一隅，刹那变为空城。

天狐走入森然城镇，在城中找到冥府之门。

彼年黄泉幽暗深远，寒凉刺骨入心。

他穿过迢迢黄泉，未感觉到一丝寒冷。

十殿阎罗惊闻酆都突变，对来人闭门不见。

天狐再控莲火席卷幽冥，终将十殿阎罗请出大殿。

被莲火包围的鬼城之中，天狐从心尖取出那一团淡光，低声道：“我要地府，替我送一缕神识，入人间轮回。”

十殿阎罗同声而道：“一缕神识？”

天狐目光冷然：“嗯。”

十殿阎罗：“轮回之道，依于魂火生生不息。你一缕神识，如何能进轮回井？”

天狐冷笑：“那既然地府如此没用，不如趁此次六族同劫，拆了重盖吧。”

他说罢，指尖微动。

莲火燃上阎罗殿前巨柱，如地狱降临。

秦广王愤怒到极点，便顾不得十殿同声的体面。

阎罗低沉鬼语，磅礴传来。

“我并未蒙骗于你，也未推辞——六族入轮回井，必须要有三魂。”

十殿声音，再次汇聚。

一字一顿，无可辩驳。

“此事，是任你如何胡来，也无可更改的天地法则。”

黄泉尽头，轮回井旁。

天狐孑然而立，千魂磬幽幽红光，在他手中亮起。

狐族给他发来四十九道急诏，要他带千魂磬回青丘。

可他想，他早已回不去青丘了。

千魂磬骤然而动，霓光彩带飘出，卷住天狐身体，将他一瞬拉入磬中。

霓带翩翩飘荡，红光如利刃一般。

光影飞舞间，他身体纹丝未动，只三道魂火，从他体内剖出，带着心血艳色，刹那没入磬中深处。

剖魂之痛，震彻肺腑。

天狐全身颤抖，重重摔在地上。

可他强撑身体，一手覆在胸前，从心脉中，静静取出那一抹淡光。

继而，他将淡光一同送入磬中。

彼时人人惊羡的天尊爱徒，把心血熬干，将他的三魂，与那道神识融为一体。

他仅剩最后一丝清明，在地上缓缓爬动，用尽所有气力，终于爬到井旁。

他伸出抖动的手臂，将千魂磬轻轻置于轮回井上。

晃神中，他动作微停。

他望着那血色小磬，目光中盛满爱恋。

他并非坚毅之人，却也觉得，剖魂之痛，当真不值一提。

因为无论什么，他皆是甘愿的。

后世评说、妖族之态，对他而言，统统不值一提。

他只要，他的师父，能在那人喜爱的天地间，自由的生活。

天狐唇边含笑，指尖轻放。

千魂磬于他手中坠落，落入天地轮回。

爱若不可触碰，只当是成全。

他所做的一切，连同一切报应，也皆是如愿以偿。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黄泉寒气侵染，在他发间结成无数片冰霜。

天狐想。

这大抵，也算白首之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