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听忆（上）（2/2）

天狐魂魄受损，昏了一月有余。

这一月中，箫音如戛然而止一般，让天尊生出诸多不适。

此时九州，巫族被人族灭尽、妖族避世封山，两族销声匿迹。

鬼族借由多年大战，渐渐占据尘世酆都，野心昭然若揭。

更有魔族盘踞在十二魔城一界边缘，蠢蠢欲动。

天下局势越发混乱，无论何方，生灵尽皆苦不堪言。

玉清境一如往常，唯有一点区别，便是那幽静的药香。

圆月之日，天尊从人间返回，踏过月色，终于再次听见了熟悉的箫音。

箫音如接引一般，将他一步步引入树下。

花树的枝杈正中，天狐穿着内衫，倚靠在主枝上。

此时一曲刚歇，树上人指尖微动，正在摆弄他刚刚拿到的扶桑箫坠。

少年在玉清境中无忧成长，渐渐褪去稚嫩，更由无数玄妙道法加身，显得格外灵动。

被打开的千思锁放在树下桌上，丁香黛玉触手生温，泛着月光的清辉。

不多时，树上天狐闻见熟悉味道，看向下方人影。

他看见师尊归来，一边喊，一边从枝杈上跳下。

“师父！”

微风中，天狐大病初愈，身体仍然虚弱，故而脚下没站稳，朝一侧倒去。

眼看他要摔个七荤八素，却不料，撞进了他那日玩笑时，曾经说过的白羽外袍。

天狐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仙鸟白羽，的确柔软无比……抱起来格外舒服。

另一边，天尊一脸无奈，将人扶稳抱起，放在石桌上坐好。

天狐一脸病容，显然还没好全。

好在玉清境乃仙境之界，否则只怕夜风稍凉，病情又要加重。

随着成长，天狐那张原本十分可爱的团子脸逐渐变化，伴随着此时病态，看起来莫名有几分消瘦。

可他脸上笑容，仍然十分真切。

他道：“未时万花婆婆来玉清境采花蜜，说您今日没在不周山，出山传道去了，我还以为您今天不会回来了。”

天尊坐上一旁石椅，只道：“会回来。”

天狐闻言，听出这人话中一点异样，认错极快，嗫嚅道：“我错了，师父。”

天尊摇头道：“你这认错，只为哄我不要罚你，并没真心知错，我听得出来。”

天狐虽然外貌已然长大许多，但软声软语，仍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我病还没好呢。”

天尊：“噬魂草阴毒无比，你如此不小心，是该罚的。”

他语气难得如此生硬，正经道：“便罚你禁足，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出玉清境了。”

天狐怔了片刻，继而垮下脸来。

他那琈玉玉雕雕了一半，与夫诸追闹时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若不能出玉清境，就没办法去找了。

不过很快，他顾不上心疼那枚精心挑选的琈玉，看出了面前人眼中的异样。

他微微探头，凑到那人跟前，问道。

“师父，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天尊眼睑微动，看向那张凑近的脸。

他今日下山，遥望九州怨气走势。

原本，他连日面对那些凄厉哭喊，已经以为人间重重苦难，皆是天地自然。

可方才那道箫音、与眼前人这番岁月静好的模样，让他忆起数年前，他与这人行走在东夷的，那一十二载。

彼时人间同样纷争，但黑雾还未催生，群山清秀静谧，四海粼光夺目。

此间天地，本该是这样一幅模样，而不该是那天劫中的地狱景象。

花落间，天尊只觉自己仿佛被眼前的妖族摄心一般，轻道：“嗯。”

天狐闻言，觉得这可新鲜极了。

他好奇道：“什么事，能让您不开心？”

天尊没答，只问：“我前日教你如何催动千魂磬，你练会了吗？”

“嗯。”天狐点头：“都练会了。”

他语气诚恳，却又觉得，在他答完后，他师父的眼底更暗了。

故而，他连忙又道：“我真的练会了，我全都练会了，才跑去敖岸山的。”

天尊看着眼前人解释的模样，体内灵气猝然一缓。

他默了半晌，终于阖了阖眼。

花香随着夜风飘扬，将两人的衣摆拨弄。

再度睁开时，天尊温和道：“还难受吗？”

天狐摇头：“不难受了。”

天尊：“吃东西了吗？”

天狐：“万花婆婆给我带了点心，我吃了一块。”

“一块？”天尊问道：“怎么只吃这么少。”

天狐答：“好吃，所以想留着，等您回来，一起吃。”

褪去青涩的脸庞中，双目依恋，带着莫名缱绻的意味，叫人无法移开目光。

月上花间时，两人在树下分食点心，茶香入口微涩，将甜味一并送入体内。

交谈间，只听天狐声音迟缓，疑惑道：“听忆？”

他眼睛弯弯：“虽说您赐名给我，我十分欢喜，可这名字有些怪，是有什么典故吗？”

“没什么典故。”天尊微微仰头，望向天狐方才吹箫的花树。

他声音沉缓，出神道。

“只是若不是今日听你箫音安宁，提醒于我，我险些都忘了，东夷、九州，本该是片什么样的地方。你曾随我踏遍东夷，日日在我身边，那段回忆，与我而言，终归与所有过往都不相同，格外特别。”

他收回视线，继而看向面前人脸上，那沾着点心渣的淡色唇角。

“你一直说你没有名字，便叫听忆，好日日提醒我，你的箫音中……”

“包含着天地间，怎样千万清朗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