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花海（2/2）

崖下碧蛟痛苦半分，蛟首摆动间，撞在断崖崖壁之上，溅起一片飞沙走石。

寨黎看不到崖下情景，只能听见这一道道闷声重响，仿佛敲在心间。

她一字一顿，对着天上的圆月说道：“这同命蛊，本就是我在成年那日，为我和他……苦心炼就。”

“我与他结怨一生，两相生恨，已无任何情义。可我思来想去……他必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你莫怪我，不信你等……可这碧蛟，已经不可能再清醒过来了。无论你能将它封印多少年，只要它还活着，若有一日挣脱封印，便一定会水淹津港。”寨黎轻声道：“就算不为别的，我也绝不能、不能让仡沙一起承担这样的事。”

崖下声音凄厉，散在月华之中，悲鸣阵阵。

此间晓月，照着离人之间，数不尽、也理不清的深深纠葛。

如海浪连绵，无穷无尽。

寨黎眼中的神采，在最后的时刻，终于与月光同色。

她缓缓闭上眼睛，这具大量失血的身体，在她最后的瞬间，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心跳停止前的那一刻，寨黎有一点责怪自己，认为自己来的有些晚了。

不过好在，她现在就可以去找仡沙口中的望乡亭，去赴一场迟来的约。

对寨黎而言，人间凉薄苦涩，来与不来都没有所谓，男女之情更是虚幻，有与没有都没有两样。

她一生阴毒，本不报任何期许，望世间给予温柔。

不料竟然遇到一人，萍水相逢，多年苦寻，还愿与她一同前往地狱。

如此这般，实乃有幸。

呼吸消散的片刻，风声一同寂静。

季听奕望着寨黎尸身，一时缄默无话。

崖下，碧蛟体内的同命蛊，在此时持续发作。

它经天雷加身，体内经脉俱裂，又接连受到青翎与符箓带来的伤害，本就该奄奄一息。

许是感知到体内同命蛊的作用，碧蛟的眼中，终于带上了湮灭一切的力量。

他周身异鳞，在此时逐一点亮。

海中巨大身躯碧光粼粼，将这深夜海域幽幽沁亮。

海水翻涌间，碧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参天之啸，身体一瞬失去动作，缓缓沉入幽暗海底。

它应同命蛊道道召唤，于寨黎身后，被迫一同死去。

可与此同时，海中的碧光却没有熄灭。

妖力隐于水面，在月华无法照耀之处，蓦然翻滚起来。

崖上，季听奕稍稍感知，眼中惊色骤现。

“不好。”季听奕道：“它还是用最后的妖力，施了御水术。”

远处巨浪曾经消散过的位置，此时浪尖陡然再升。

崖下深水被巨浪抽走，连沉入海底的碧蛟尸体都隐隐可见。

碧色幽光浮浮沉沉，似要将此处人间海岸，妆点为幽冥景象。

巨浪在瞬间结成，带着与当年相比犹过不及的汹涌之态，朝人间奔袭而来。

季听奕指尖轻动，仰望着眼前情景，心中一片震惊。

他设想过巨浪之貌，却没想过，巨浪浪尖高耸，几乎卷入空中，如上天揽月一般。

一时间，恍若真正的天水相接。

巨浪近前，季听奕与方归赈两道身影，几乎渺小至极。

崖边，方归赈轻声唤道：“阿忆。”

季听奕蓦然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方归赈走到季听奕身后，伸手包住季听奕执剑的手。

“凝神，静气。”

继而，方归赈手上用力，借着季听奕的手，将玉清剑悠悠擡起。

方归赈轻声道。

“不用怕，我教你御剑。”

-

城市环路边缘，津港协会众人遥看巨浪滔天，惊得说不出只字片语。

有人一声令下，阵光弱弱而起，继而得众人护持，渐渐转亮。

从空中俯瞰而去，整个大阵包裹住城市边缘，如同另一轮晓月，在这海天倒转的世界中，与巨浪相映。

崖上，一道轻缓柔光，自平地而起，飞至浪尖高处。

季听奕立在玉清剑剑身，望着巨浪之巅，手捏道指。

他双目微微阖起，额心一抹柔光亮起。

继而，花香四溢。

仙境之景，在巨浪之前亭亭而现。

那片紫粉色的花海，在山坳中随风而动，沐浴月光，一如当年之景，千年未变。

一界之姿，如同曼妙画作一般，在整个巨浪前徐徐展开。

随即，巨浪在刹那逼近，瞬间涌入画中。

-

玉清境中，花海仙地。

巨浪之水，犹如天河倒挂一般，倾倒进山坳之间。

季听奕轻轻皱眉，将头擡起，像是不愿再看下方光景。

他私心作祟，本以为有武陵镜阵镇守，就不需玉清境受此一难。

却不料，事情就像注定好的一样，没有一丝转圜。

水势浩大，良久不休。

直至将此间山坳变为一片湖泊，浸漫花间。

与季听奕所料不同的是，仙境鸟鸣，在水声停下后清脆响起。

湖中，无数花瓣散落在水面上，随水沉浮，煞是好看。

凝神望去，水下花田隐在湖底，将湖水晕染为一片柔粉，根茎摇曳流光，干净剔透。

季听奕神色微动，御剑下落，落在湖岸边。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记起，遥在千年之前，太行幽林中，那人就是用这一片花海，将他“骗”到了身边。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山麓上的高空传来。

方归赈站在祥云之外，目光眷恋又温柔。

季听奕仰头，朝那人看去。

两人站在尘世与仙境两端，相互对望。

仿佛一人站在海角之上，一人站在天涯之畔。

天地错乱间，岁月恍惚抚平一切苦痛，邀当年那句许诺，一同如约而至。

季听奕朝方归赈笑起。

他高声喊道：“你看。”

“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