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萎谢（2/2）
在崖边两人眼中，仡沙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刀刃没入前胸。
刀刃没入皮肤深处，避开肋骨所在，直直插入体内。
血液深痕在仡沙身穿的黑色衣服上丝毫不显，只是她第一次这样下手，丝毫没有经验，内脏破裂撕开，口中反上温血，狼狈从嘴角溢出。
万物之声，在此时一同停下。
浪涛凝结，悄然泯灭。
寨黎怔了片刻，迈步朝仡沙跑去。
她跪倒在仡沙身前，伸手想要扶住仡沙肩膀，却又不停抖动，不知如何触碰。
仡沙艰难擡手，握住寨黎涂满豆蔻的细指。
“阿黎……”
寨黎失声一般，喉咙间只能发出道道咿呀。
仡沙呕出嘴中的血，细声道：“你别怕。”
她断断续续，一点点说道：“有人告诉我，人死后……会走到阎罗殿，将一生功过业报细细计算……”
寨黎缓缓扶住仡沙的身体，一手按在刀刃与伤口的夹角两侧。
她驭蛊害人多年，当然知道这样的伤，已经没有回天的一点点可能。
寨黎仿佛一个字也没听进，她慌乱说道：“不、不不、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治疗，你不会去阎罗殿、不会！”
仡沙握住寨黎的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你、你一定要听我说……”
寨黎崩溃：“你到底做了什么！”
仡沙深吸一口气，咽下口中粘稠。
她缓缓道：“……我那只硬甲蛊虫里，还有另一只虫子。”
“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那、那是你送我的一对同心蛊。你说那是你成年时炼出的，本想用在你与碧蛟身上，可你说你用不到了，便随手送给我了。”
仡沙苍白的脸，笑得有些得意：“我说万物有灵……是我发现，原来蛊虫，也可以中蛊……那日我、我发觉你将血契修改之后，便灵机一动……将那同心蛊，下到了我与蛊虫体内，不料真的、真的成功了。”
寨黎眉头紧锁抱着仡沙的身体，双手微微用力。
仡沙的血从她指缝中不断流出，带着无法挽回的冲力。
仡沙失血过多，神情已经开始恍惚。
她莫名道：“师父，你别怕。”
仡沙今日前来，虽搞不懂那位从前一直被季听奕好生护着“方归赈”是怎么回事，却不难看出，那人身上力量深不可测。
方归赈出言要寨黎性命，她无法阻拦，也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拦。
寨黎做了错事，理应要付出代价，就如同季听奕口中所言，需一笔笔还清。
她双眼聚焦涣散，口中一刻未停：“你利用蛊虫作恶，可那蛊虫与我同命，待我们到了阎罗殿，无论什么刑罚，我自与你一人一半。我……我陪着你，你不用怕。”
方归赈站在原地，看着寨黎两人靠在一处。
在他眼中，仡沙体内的生气，正在以飞速流失。
仡沙捏住寨黎抖动不停的指尖：“我知道，十万大山好可怕，你当年被活人祭祀留在山中等死，一定也很可怕，碧蛟追随他人离开、留你孤身一人，一定也好可怕……我一直在想，你也是女孩子，到底是怎么熬过这些，一个人来到津港的……你既然说我舍你一次，那之后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不要再造杀孽了，就算我求你……换我陪你下地狱。”
随着仡沙体内生气流逝，她一直由蛊术维持的容貌刹那衰老。
漫布细纹的脸上，仡沙双眼微阖。
寨黎见那双眼睛闭起，终于陷入彻底的癫狂。
她拼命摇头，口中不断重复：“不不，不……”
血液在地上蔓出一片血泊，沾满两人交叠的衣摆。
寨黎：“这所有事都与你无关……你不能、不能……”
她发疯一般起身，将弥留的仡沙扶到地上躺好，继而站起，脚步踉跄朝方归赈跑去。
奔跑中，寨黎脚下不稳，在碎石中摔倒，跌在方归赈身前不远处。
她趴在地上，用尽全力，伸手朝方归赈所在方向够去。
“我求你！你救救她！你救救仡沙！你要我死，我可以马上就去死，要我什么都可以！”
说着，寨黎擡起被碎石割破的手掌，运起一道灵力，朝自己天灵拍去。
方归赈眉心一皱，将一道玄力打出，击中寨黎自我了断的手腕。
继而，他侧头遥看不远处地上只剩一丝呼吸的仡沙，双眼闭起，轻轻摇了摇头。
“我并非推脱，我与你同样不愿。可我不是医者，此番当真无能为力。”
寨黎闻言，知晓方归赈没有骗她。
她在乱石中一路跌跌撞撞，爬回仡沙身边，将仡沙胸前的伤口再次按住。
“仡沙，不要睡，睁开眼。”寨黎混乱道：“我带你去治伤，现代医院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
喘息混乱中，仡沙缓缓摇头。
她轻声道：“当、当季前辈，与我说过黄泉之事后……我就一点也不怕死了。”
仡沙此时嗓音，随着容貌一同老去，变得十分喑哑。
红颜半生韶华，一朝枯萎飘零。
她擡起皱纹满载的手，轻轻搭上寨黎的肩膀。
老人声音渐缓，带着迟暮之意。
“季前辈说，自愿前往地府的鬼魂会先到土地庙，拿到通关路引。接、咳咳……接着着入地府，在鬼门关、用路引报道，正式踏上黄泉路……阿黎，我只是、只是比你快一步而已，我就坐在鬼门关外的望乡亭等你……好不好？”
被利刃刺入的剧痛、与面对死亡的不甘，仡沙只字未提。
她只用她全部生命，去换寨黎的一丝醒悟。
无限日光中，寨黎一寸一寸，将手从仡沙的伤口处擡起，转而将人轻轻抱住。
往年海边打闹，两人累时，睡梦中，恍惚也曾如此依偎。
随着肩膀上的手猝然下落，寨黎眉心深皱，五脏六腑痛到痉挛。
随着停下的心跳声，她轻声允道。
“好，那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