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相近(2/2)
季听奕不知道张天戌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可以肯定的是,张天戌既然如此说,便是知道张宗泽体内那股不属于他的天生灵气,应当与自己体内灵气同源。
季听奕故意留了个话头:“那待你无事时,可以带你家小辈来我店里坐坐,我这有好多委托,可以分给他们历练。当然了,他们负责干活,钱我来收。如此一来,不是更‘亲近’些?”
方归赈听见季听奕口中“亲近”二字,眉皱得更紧了些。
不多时,张天戌并未过多寒暄。
他与季听奕寥寥几句闲聊,随着几声重咳,便觉实在难受,带着人一同离开了。
季听奕目送人走远,转身继续朝车边走去。
走出两步后,他却发现方归赈还停在原地,并没跟上自己。
季听奕疑惑回头,问道:“怎么了?”
散场已过良久,宫苑外侧直至此时,已然阒然无声。
方归赈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苦恼,在这旧时的深幽宫墙中,透出几分暗色。
“你此前与我说,你有师命在身,不能和凡人过于接近。”方归赈问:“那为何刚才又会邀请那人到你店里,与你‘亲近’?”
季听奕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归赈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痴意:“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季听奕:“不是,他……”
“嗯,他。”方归赈问:“对你来说,他与旁人有什么不同的吗?”
季听奕被方归赈莫名其妙的三言两句撩拨,一颗心悬了起来。
他不答话,只反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是修道之人,我嗅他身上气息,年纪轻轻已修炼出三昧真火,小有所成,自然与你不同。”
方归赈:“你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我也生于道法世家,有所成就,你那日,便也不会推拒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听奕难得觉得话就挂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方归赈站在原地,听着季听奕口中搪塞,视线逐渐下落。
半晌后,他深吸一口气,淡去目中异色,重新看向季听奕的脸。
他礼仪极佳,轻柔道:“是我唐突,一番胡话,惊扰你了。”
季听奕只觉心头诸般滋味,好似纷乱不休,怎么也尝不尽一样。
他可以为了眼前人做任何事,只是这样的时刻,却仿佛连开口解释都异常艰难。
他早已不复韶华,更身负诸多沉重。
这几日的相处,已是数千年来遥不可及的奢望。
方归赈身为尘世中人,不能同游园惊梦一般,迷醉在与他相伴的梦境中。
季听奕低声道:“嗯,那走吧。”
他默默转身,朝车上走去,方归赈紧跟其后,将人送到车边。
两相无话的同时,又到分别时刻。
待拉开车门,季听奕问向身后的人:“我当时让钟暮遥送你去了医院,你是从医院跑出来的?哪个医院,挤一挤,我们把你送回去。”
方归赈格外彬彬有礼:“我打个出租就行。”
季听奕扶着车门的指尖微微用力:“这么晚,你还能打到出租吗?”
“嗯。”方归赈话中自然,仿佛已经将情绪完全整理妥当:“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不给你添麻烦,还是能做到的。”
季听奕只得点头,随后动作迟缓,坐入车中。
方归赈在帮人关上车门前,手上停了一下。
随后,他犹豫开口:“我……”
季听奕听到声音瞬时擡头,问道:“什么?”
方归赈望着季听奕的眼睛,迟了良久,将想说的话悉数收回心中。
他道:“没,回去吧。”
继而,他手上用力,将车门轻轻关好。
纪明秋等了老半天,见两人终于说完话,启动了引擎。
眼看王霖曦打了今晚的第二十八个哈欠,一行人终于踏上返程。
直至方归赈身影从后视镜中完全消失,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季听奕仍然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玄武趴在车窗上,感受着汽车行驶的低频振动,感觉十分新奇。
无声车内,纪明秋有点不解,问向身边安安静静的季听奕:“你俩怎么了?”
窗外朱墙景象慢慢远去,各色彻夜不休的商户招牌映入眼帘,季听奕静坐不言,只遥想此地白日繁华景象。
视线走马观花,就像他在人间经转不停,将所有阴错阳差、事与愿违饱览无遗。
时间仿佛过了良久,久到季听奕用以冰封心脉的寒玉,险些变为亘古霜雪。
他终于开口,眼中一片暮色。
“是否我苦熬千年,当真连他一世的片隅时光……区区数十年,也不能拥有?”
轻软问句虔诚无比,仿若是在这深夜中苦苦相求,妄想求得有人,能给他一卦指引。
纪明秋遥望远处信号灯,轻叹一声后,向路边靠去,将车稳当停下。
玄武与王霖曦没有说话,寂静人间,夜风徐来。
纪明秋几经思量,继而缓缓道:“如果没有意外,我至多能帮你瞒上十二载,直到下次各地地仙回蓬莱轮换之前,应该不会被那边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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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归赈走在城墙外围,身影萧瑟,远远看去,有些像在深夜游荡的孤魂。
他特意选了与季听奕等人相反的方向,路灯拉长着影子,随着他的脚步,连夜风都大了些许。
渐渐的,夜风中传来一阵脚步轻响。
随着气喘声细细传来,那道脚步也同时落在他的身后。
身影交错间,来人将方归赈的小臂牢牢握住。
方归赈被拉动回头,只见路灯下,是季听奕轻喘的脸。
方归赈:“你怎么——”
季听奕手心炽热,眼中含着沐火而出的天光。
他眼角微红,靡丽妖冶,却又好似纯净至极,一如池中清荷。
“方归赈。”他问:方才关上车门前,你想与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