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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淮水畔,司马文善下了马,众军之前,他向着长风,向刘裕作揖,高声道:“老师——”
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一个了结。
在江陵的日子,司马文善渐渐放下了恨,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司马休之当初放弃他,伤害无可否认,但他的父亲作为领军之人,必须对得起追随他的将士,他不恨宁峦山,也不再恨父亲,他甚至也能平静地和人谈论刘裕又去哪里打仗。
但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只是因为短暂的和平带来了错觉,当问题发生的时候,所有的恐惧都暴露了出来。
直到那一年白雀南下,刘裕举兵荆州,他的二哥司马文宝被收付廷尉赐死,大哥随父亲远离故土,他开始动摇,这些年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朝中事务或多或少都留在了心上,他看着刘裕一步一步走上巅峰,直至长安相会,他终于幡然醒悟——
自己不动手,总有一天宁峦山埋下的祸根,都会落在自己身上,刘裕一定会杀他,他敬爱的老师对他的杀心,永远也不会消失!
他眼含热泪,却笑了起来:“老师啊!”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刘裕紧紧捏着那几枚断口还染着血,为他挡下了子弹,以至于伤口没有贯穿整个躯体令他当场毙命的汉白玉佩碎片,目光阴鸷,用力搓磨。
对岸的人上马,风一般离去,手下的将领寻来船只,欲要追击,也有人提议先以箭阵掩护,避免对岸杀个回马枪,击他们于半渡。
但他始终没有下令,帐下的将军们都噤声,古怪地张望,直到看见他将手里的玉佩碎片扔进了淮水,这才松了口气。
刘裕闭上眼睛,沉声喊道:“传令汝阴守军,不惜……”
“报——”
就在这时,一骑兵从军队后方策马而来,高声喊道:“将军!建康八百里急报!”
……
太阳从淮水上升起来时,建康的朝堂上,死寂一轮一轮碾过满座衣冠。群臣不敢相信,建康衙署一个姓魏的小官,竟敢身着白衣,在满朝文武面前指认黄门侍郎王韶之弑君。
此言一出,无不哗然。
那夜,魏平和荆白雀分道扬镳后,径自往宫城去,他不会武功,驰道载雪,他一步一踽走得缓慢,好似每一个脚印都经过深思熟虑,在加深他的决心。
等他到达大司马门下时,刘裕和司马文善都已离开,只留下玉桥前乱玉碎雪般的打斗残迹,他定了定心神,拿出在荆白雀掩护下,从王韶之书房里顺来的令信,口称乃受黄门侍郎王大人的委托,要进宫办事。
守门楼的乃是王、刘一派之人,见魏平面善,曾在宫中受王韶之的照拂,便去了戒备,又思及方才相斗,猜到上头必然会派人进宫“关怀”圣体,也就擡手放行。
魏平不疑有他,冒死直奔司马德文的寝宫,道明来意。
当今圣上司马德文,乃先帝弟弟,与之亲厚,早先便听说江左曾有谶语道:“昌明之后有二帝”,昌明即为晋孝武帝司马曜的字,在其之后便是先帝,为应和谶语预言,那么先帝之后必再有一位皇帝(注1)。
司马德文其实不大相信谶语的预言,但他清楚的知晓宗室大权旁落,迟早会有人对先帝不利,于是他自请入宫伴驾,同吃同住,一刻也不曾离开自己的兄长,就这么挨了好些年。
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年前,他突生重病,终于无法再行照顾之责,在朝臣的上疏下,他只能出宫休养。
这一将养就养到了年后,先帝暴毙的消息,传遍建康,他自病榻上惊醒,心道司马家就要完了,对着苍天明月,留下了滚烫的泪水。
国丧期间,古怪的是,并没有哪一朝臣起势篡位,把持朝政的刘裕早早中毒,似乎和这件事情无关,稍微有些本事名望的那位东武君,竟被下狱,而先帝之死仿佛真的只是巧合,更令他猝然不及的是,他被立为下一任皇帝。
从前他不相信的谶语,果然一语成谶。
入住台城的司马德文却并不见喜色,有了兄长的前车之鉴,他在宫中如履薄冰,夜夜心惊难安,每每午夜梦回,想起和兄长一道同御朝中虎狼的日子,便觉得悲切。
议政自有三公,他这个皇帝形如傀儡,又能做什么呢?能做的左右不过在八议之时拖延时侯,保下司马文善。
这些年他旁观在侧,见过朝中重臣如何打压剪除宗室的势力,虽然他无法判断司马文善是否是刺杀刘裕的祸首,但刘裕势力最盛,他私心希望权利仍然留在司马家的手中。
所以,当魏平深夜叩阍时,他披衣起身,耐心的听他道明原委,及至天明时下定决心,要用最后的一点力量,保下这些人。
于是,他将魏平藏在自己的寝宫,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早朝议事。
刘裕假死设局捉拿奸细的消息一日之间爆发,雪片似的折子往宫中送,大抵是建康乱象已平,请军追击逆贼,奸佞细作伏诛的消息公告天下安抚民心,最后便是不同阵营的群臣间,借昨日之事相互弹劾。
他听着听着听烦了,便不置可否回了宫,只令几个老臣将需要批议的奏章送过来。
风骑如风卷残云之势离开,皇帝的配合令刘裕十分满意,他放心地亲自领兵追击,而王韶之因为丢了华襄这个重要人质,气得七窍生烟,加诸刘裕一走,他还需留阵京畿,根本无暇去寻魏平清算。
在他看来,府衙没有点卯,人估计已经跟随风骑离去。
但王韶之越想越是心气难平,在处理刘裕假中毒这一事上大做文章,并将先帝之死这一屎盆子火速扣在了司马文善头上,新帝司马德文和魏平听到这一消息时,皆是不忿,但眼中又透着隐秘的欣喜,他们都在等,等一个敌人戒备最松懈的时机。
这一天,他们终于等到了。
魏平白衣入朝,手持金刀,跪坐正殿不去,检举揭发王韶之鸩杀先帝之举,誓要为先帝讨个公道,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有司马德文掩护,还有朝中一系并不服刘裕的大臣和稀泥,一时间倒是无人敢动这小官,魏平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在群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干脆拿起了怀里的册子。
他手边并未带笔,只静默地翻看过去,直到听到刘裕返京的消息,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钱家的人在吴兴跟人通了个气,悄悄在内城散布消息,魏平知道刘裕一定会回来,而且首要之事并不是对付自己,而是先把流言按下来,只要他一日有称帝之心,便不可在称帝之前让暴行暴露于太阳之下,而他们已经展示了手里的证据和散出消息的实力,那么对方一定会来找他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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