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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放在从前,这样无条件的信任,没准还真能让他感动涕零,但时移世易,目下却多少有些嘲讽。
“至于白雀查到的刘家家臣,自然也是障眼法,你治军之严,府中上下,莫不唯你马首是瞻,连食物酒水都要用人亲自查验,怎么可能不清楚每个家将的底细,除非你默许,否则和白衣会有所勾结的人,能堂而皇之出入府邸,当初桓照就不会失败那么多次。”
从风翠翠口中盘问出桓照和普汝密谋刺杀刘姓人开始,距今已有快四年,他若是桓照,这四年不可能一点进展和安排都没有,而刘裕在江左非但活蹦乱跳,中间还抽了一年把关中打了下来,结果不言而喻。
司马文善道:“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把视线引到白衣会上。”
“那又如何呢,反正你不都要除掉白衣会?”刘裕反道:“你在牢中,又怎会知道这些,想来应该是你那位朋友告诉你的吧。你知道的,我们做这个局,最怕走漏风声,我岂会轻易把真相告诉你的朋友,他们担心你的安危来查,若发现我没有中毒,会坏事的。”
司马文善没有反驳,他便软下声音道:“阿善,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承认,在那俩小子的事上擅作主张,确有不妥,但我这也是为了保护他们,那个叫华襄的,听说他爹死前对你多有照拂,还有那个魏平,难道不该好好感谢人家,给人家拔擢高升。”
本是师徒间掏心掏肝的体己话,却比料峭的风刀,割得人血肉生疼,司马文善平静地望着那张苍老和蔼的脸,从没有哪一刻有眼下这般狰狞,狰狞到让人感到厌恶,需要忍痛才能压下胃里的翻涌:“老师,那安帝的死呢?”
刘裕的声音在风中戛然而止,张着的嘴猛灌了几口凉风,冻得紫红的唇无助颤抖。
“你不仅仅是为了抓刺客,更是为了让自己不成为那个动摇江山社稷的刺客。你一面和我合作,请我入局扫清奸细,一面借自己毒发,洗脱杀害安帝的嫌疑,你早就想把安帝换掉了吧。”
他顿了顿,丝毫不怀疑若是刘裕再狠一点,这事就会直接落到自己头上,就算他不有意为之,但自己身背大案,要经过皇帝八议,只要新帝不下旨,流言甚嚣尘上,迟早会变成自己与新帝勾结谋害先帝,届时他再以良臣的形象站出来匡扶社稷,宗室无人可用的情况下,晋国江山还不是顺理成章落入他的手中。
刘裕呼吸一紧。
这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得意弟子,天资无人可比,尤其是高坐明堂的那个痴傻呆笨,不能自理的皇帝!但长安重逢,他也很清楚,自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掌控他,而他在军中仍有余威,在旧人心里仍有情义,所以他必须要折剑,折了这柄自己亲手磨砺的利刃。
“当然能一箭双雕也不……”司马文善续上话,但看他眸中难掩的神采,再看他几乎错手扯断缰绳,心里忽然一跳。
——不止如此。
这只老狐貍根本算准了自己会发现安帝死亡的秘密,若是不忿出头,那么就会坐实自己叛乱的重罪!
刘裕不让任何人探监,但是刘义真却可以接近,他利用刘义真和自己的情谊,将外界的情况传到自己的耳朵,同时也借刘义真,一步步请白雀入局,让荆白雀有机会找上刘义真进入大牢,如果自己按兵不动,那么立刻就会有人指证白雀身份不明,乃是别国奸细。
反正都要抓奸细,抓一个是抓,抓俩也是抓,抓了不仅可以折损自己的力量,还能给自己致命一击。
“你在这里等我,不是为了按照约定,庆功会合,而是为了杀我。”
“以前时机没成熟,现在成熟了。”司马文善轻嗤一声,从前他二人在同一条船上,加诸他有风骑,有军功有威望,或许还有几分情谊,可现在呢,大抵什么都没有了吧,恨到即便忌惮的东西并未完全消失,也要置他于死地。
“让我猜猜,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继续杀奸细,杀刺客,还是……杀反贼?我一出事,立刻切断建康向外的消息,美其名曰怕走漏风声,实际为了借题发挥引荆白雀来,就算荆白雀不出头,还有华襄可以利用,你笃定她一定会来。”
“让她来做什么?让她来背锅嘛——”
“毒杀先帝的罪名总要有人背,最好能把我也一并处理掉,再走运一点,把新帝也连坐,整个宗室朝野,再无人是你的对手。”
“你……”
“有什么不好说的,连义真都在你的计算之内,若我今日不破牢而出,明日大局已定,岂不更被动,还要牵连那些为我奔走的亲朋故旧!”
刘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许久后他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哼,你不也带了风骑。”
司马文善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刘裕道:“你都猜到了还敢来?你还是太心软了。”
此乃一举三得,既能拔除桓家和魏国的细作,又能除去司马文善,未来若杀帝之事败露,还能找到替罪羊。
刘裕的脸上慢慢绽放出成竹在胸的笑容,司马文善却收敛了尖锐和犀利,只定定地望着他,苦涩道:“你以为我来见你真的是走投无路?你以为在巢湖边你提出合作时我当真没有一点怀疑?我相信你,是因为你是我的老师。”
刘裕目光闪烁。
他顿了顿,声音破碎在了呼啸的寒风中:“是我自己想要见您一面,老师,我给你杀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