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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啊,我记得那个时候荆州任上的刺史是……”
“最初是刘毅。”司马文善语气很淡,但眼神却在闪烁:“那时父亲任会稽内史,我离开拏云台后不知是否应该去见他一面,因而内心焦灼犹豫,最后还是一心想要远离纷争,决然离开江左,流浪到楚地。没想到九月事变,老师平乱,杀了刘毅这帮老臣,朝廷下令,由父亲担任荆州刺史,我幡然明白,有的事情躲是躲不过的,不如坦然的面对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最痛苦,也最想要靠近的执念。”
秦喻默了半晌,方才道:“我在湘西也听说了他这两年的消息,君上,我见你如今却是放下了。”
“我在魏国见到了他随行的老仆,也拿到了他临终遗书,这世上哪有除去生死都还无法消弭的恨,何况我们本来就不是仇人,而我如今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司马文善不由笑了起来,但很快笑容又被迫敛起:“他有他的坚持和选择,我也有,该由我扛的,我必须扛。”
摆了筵席,为几人接风洗尘,刘义真本该是直接回江左的,却又借口吃酒喊累,故意多赖了几日。
回到拏云台的这几日,虽然密而不发,但还是有不少人耳目灵通,得到了消息,这当中大部分都是当初同司马文善一道北伐南燕的同袍,送礼的,登门拜会的,寒暄叙旧的,比比皆是。
起初他还有心应付,后来便称忙,避而不见,直到山外来了打建康过来的锦衣骑士,他才不得不梳洗换装。刘义真耳朵好,脚也快,先一步摸过来,就见他今日不仅沐浴焚香,还换下了便服。
只见其玉带金冠,长袖宽袍,上衣暗纹云雷,下裳绣有祥云,通体皆是轻罗,全乃千金之价,而腰挎礼剑,举止端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由是气宇非凡,朗朗如风。
刘义真有些恍惚,仿佛时光还停留在从前,过了好一会才快步上前,走到他面前,说:“父亲派人到山下了,他很生气。”
司马文善正在擦拭从前的战友送来的一柄银杆长|枪,听见他的话,掂了掂手里的武器,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紫檀架上竖着的夺云枪,嘘声一叹,插在了一旁,转过身面不改色问:“老师又生什么气?都说了叫你不要赖在这里吃白饭,赶紧回建康当打工人。”
“什么打工不打工的!”刘义真瞪眼:“阿善哥哥,你可是千金之躯,你把风骑弄到边关不说,还以身犯险入魏国,还要和拓跋嗣抢……怎么可能瞒得住,我好心帮你解释,爹反倒把我骂了一顿。”
“我算哪门子千金之躯,你怎么说的?”司马文善自嘲道,他并非帝系一支,只出身宗室,宗室子那海了去了,真要严格排资论辈,他还没有如今的宋公威风,即便是他那位大哥,品级不低的谯王,刘裕还不是想对付就对付了。
也难怪瞒不住,在江左,或者说在晋国,现如今还有什么能瞒过刘裕的呢?
所有人都认为,他当年是少年心性任性胡为,但他离开拏云台也不全是任性之举。
望着刘义真那双天真的眼睛,司马文善什么也不能说,也说不出来,只能往肚子里咽。
刘义真讪笑两声:“我说你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你都推到白雀头上了?”司马文善垂下眼眸,看不出喜怒。
“要是告诉我爹是你自己去的,不是火上浇油吗!反正情关难闯,从前折腰的英雄也不只你一个!”刘义真举起手:“阿善哥哥,我没忘记你说的,我现在都工整地称呼她为夏国赫连大公主。”
“……”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不确定,把脸蛋凑过来:“不过阿善哥哥,你真的是因为她才去的魏国么?半路你拿到了遗书,而后不告而别,我想了想,也可能是因为平西将军,不过我忍住没说,爹也不喜欢他,爹对你又寄予厚望。”
刘义真耷拉着脑袋,丧气地说:“好难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明明人在这里,但我觉得你的心不在,你离我们好远,你不再像我小时候一样,大家像一家人一样……”
“别想了。”司马文善打断他的话。
“阿善哥哥,你以后不会再离我们而去吧?我发誓我不再你面前提她了,我也不偷偷说她坏话,我也不提司马将军,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也别怪我,你知道我没法忤逆我爹,他年纪大了,得顺着他说。”刘义真攀着他的胳膊,像小孩子一样耍赖,他现在也才十三岁,和孩子也没差多少:“不过我保证,有机会我一定都说好话,你开心一些。”
司马文善拍拍他的脸:“把人请上来吧,我一会会去见的。”
刘义真欢喜地离开,跑得像风一阵,曹始音无声无息从长廊后走来,见司马文善哑然失笑:“孩子就应该有孩子的模样,曹叔,你看多好啊,是不是,他根本不明白,其实我压根没有在生他的气,也没有生任何人的气。”
“君上……”曹始音很是担忧。
“曹叔啊,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司马文善伸手摆正衣冠,语气一沉:“……这才是我不愿意回来的真正原因。”
“你是说那位?”曹始音皱眉,倍感棘手。
这江左风起云涌,恐怕不会比北方几国好到哪里去,甚至可能更加凶险,但他默默地祈盼,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倒不是怕事,他们这些人从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脑袋就拴在了裤腰带上,他只是无奈地想,君上去一趟魏国,都要殚精竭虑,暗自筹谋如何遏制魏国南下,他是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十来年前的动荡!
不过事到临头是躲不过的,曹始音站了出来,拱手抱拳,单膝跪下:“君上,我曹始音是个打打杀杀的江湖人,能做的很少,也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但我就一句话,你需要我做什么,告诉我!”
“唔,也别那么悲观嘛,只是说说而已,不过曹叔你既然都开口了,那我也不客气了,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司马文善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冲他眨眨眼:“你能帮我想办法联络三十六陂的人吗,告诉他们那个叫幽人的主事,就说我回晋国后,重病缠身。”
“啊?你病了?”曹始音大吃一惊。
司马文善摇摇头:“曹叔,这你就不懂了吧,世间四百四病,唯有这相思病最难熬,不然怎有倩女离魂,为爱而亡呢?”
曹始音挠了挠头,没懂,但还是说:“再怎么说她都是大夏公主,拓跋嗣不敢对她不利吧。”
“你也说了,她是大夏公主……”司马文善脸色突然很难看,伸手掰断了近旁的竹枝:“若她不是大夏的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