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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搬出他爹,刘义真不敢懈怠,速速离去。
等那臭小子跑远以后,宁峦山才向王镇恶拱手:“有劳王将军了。”
王镇恶动了动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宁峦山嘘声一叹,道:“义真有口无心,将军勿怪,但城中国宅众多,你却不该将我们带来此地,童言虽无忌,但落到有心人眼里,未必不会招之祸端。”
王镇恶却摇摇头:“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犯不着计较两句话,王某行得正坐得端,主帅自有公断。”言罢,他便带甲离开。
宁峦山目送他走入夕阳,转身关上大门,荆白雀把刚才借着收刀掩护而偷偷塞到宁峦山身上的金令取回来收好,抱刀等在阶下,挑眉以应。
“如你所见,这就是我的老师。”宁峦山无奈一笑,眼下方才有机会单独与她说说话。
荆白雀定定望着他:“如我所见,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好像很怕他?”
“大概是以前他教训我教训得太狠了吧,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他手掌轻轻扶着荆白雀的肩,要往里走,荆白雀却没有动,留在原地,将他多看了两眼。
如他所言,确实像调皮捣蛋的学生对严师的怯,在刘义真身上也能见到这样的影子,但这种怯却又不完全相似,似乎畏中有敬,且军中的人对他的态度也很暧昧,亲密中有疏离,疏离中也带着敬畏与戒备。
包括刘裕的儿子,那位桂阳公刘义真,不完全像是对自己父亲的学生的态度,初见时,任性恣意,连随刘裕出生入死的王修也拿他没办法,王镇恶也只是表示不计较,但宁峦山三言两语却可以将他轻易打发。
良久后,荆白雀摇摇头,转身与他步入庭院。
随即她看了一眼在他们头顶盘旋不下的飞鹰,冷不丁来了一句:“飞鸟是属于天空的。”雄兵围城又如何,以她的武功,要想万军之中杀人,不易,但若想就此留下她性命,也难,她一个人来去自由惯了,甘愿低头,也不过是怕宁峦山难做人。
宁峦山意会,冷静道:“先别轻举妄动。你放心,我会保……”
“这世上没有永固的关系,刘裕位极人臣,军功赫赫,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以前和他关系多么亲密要好,世事变化无常,人生长恨,江水长东。阿善,我遇见你时,你只是江陵城一个小小捕头,你的选择已经决定了,你和他走不到一条路上。”荆白雀凝视着他,眼底涌起无尽的悲哀,她的话音很轻,语速很慢,每一个字说得都铭心刻骨。
宁峦山想说两句俏皮话,想一笑泯之,但他怎么都笑不出来,慢慢被她的情绪浸没:“你怎么这么悲观,这不像你。”
荆白雀不说话,擡手,指腹抚过他的脸,似舍还不舍。
随后的几日,他们在这里住下来,此处虽是王镇恶先人故宅,但许是军务繁忙,他本人倒是少有露面,宁峦山凡事泰然,有要求即提,倒是把这儿住得像自己家,连厨房的五盘碗都新张罗了一批。
荆白雀起初还出门探探风,后来每日三巡大门,见守卫森严,也就干脆不再出门,吃穿用度皆吩咐侍女,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倒是也没受到任何苛待为难,刘义真从未央宫中搜罗来的宝器玉石,竟也会给她捎带一小份。
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宁峦山仔细擦了擦,一股脑全给屯在箱子里当私房钱藏。
饭后,百无聊赖的时光,荆白雀和宁峦山重新复盘,交换情报,荆白雀说虫鱼应该死了,因为最后走的时候,没见到人,而且宁峦山也表示,白衣会撤离得很彻底。
但是镜子还在桓照手上。
第三日的傍晚,沈田子登门拜访,邀请他们与军同庆,宁峦山以并未参战,不敢居功谢绝,他便变戏法似的,命人拎来两坛美酒,说是从秦宫搜出来的,又带来了一些消息,譬如姚泓投降后,被押送建康,宗族百人也被迁往江左。
宗亲或许能落个善待,但这位末代君主,大概是难逃一死。自桓温起,晋国北伐近百年,早已是民心所向,荆白雀不叠心情有些沉重,若问姚泓,他必然是不想死的,哪怕江山拱手相送,能换一条命也好,可惜这不是他能决定的,谁叫他坐在那个位置上。
想到这儿,她又不禁庆幸,幸好那日刘裕说分她一杯酒不过动动嘴皮子,若真叫她赴宴,才叫不伦不类,而她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并非长袖善舞,深谙政治,能左右逢源之人,她所求不过,如飞鸟自在。
但普天之下,似乎这样的愿望,都是奢侈。
沈田子除了带酒,还送了一副樗蒲,宁峦山喜笑颜开,立刻与他称兄道弟起来,那位沈将军与他客套客套后,立刻追忆起往昔:“想当年,咱们也曾在青州并肩作战过,不知……”
“公子。”
“……公子是否还记得?”
“当然记得,沈将军大破公孙五楼,令燕军北退,实为勇毅无双。”宁峦山笑着举杯,话说得十分亲切,便要请他进屋,遣人取来玉杯,要给他斟酒。
沈田子吓得立刻站了起来,反把酒壶抢过来,面有忧色,许久后自斟一杯,双手奉上,似乎有意示好:“那年兵伐江陵之事,公子应有所耳闻,沈某奉命而为,也是无可奈何,那日交兵,在下并未下死手,还望……”
宁峦山伸手取杯,一饮而尽,随手扔在盘子里。
见他不曾有半点隔阂不悦,沈田子松了口气,伸手再取酒壶,重新码好杯子,可就在此时,宁峦山却蓦然开口:“这是你的意思,还是……”
沈田子与他视线相撞,半晌后道:“太尉大人始终对您寄予厚望。”
隔着灯火,宁峦山的目光逐渐迷离:“……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