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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身处这小院,连同挨着的邸舍本都是一富户的祖产,熊大娘刚到长安时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在那户人家帮工,因为嘴甜人又热情,很是讨喜,后来嫁给熊家子,俩人才用攒下的钱自立门户。
那时屠行生意做得不大,铺面窄小,后来生了娃,三人更是没法住,便便宜租了间屋子住着。
后来那户人家家道中落,邸舍折卖给了城里的氐族人,熊大娘也动了想买院子的心思,但对方一直不放手,她不想和老东家撕破脸,就一直低价租着。
至于他丈夫屠夫熊林,目下还未见着,听说长得高大黑壮。
快到晌午时分,对面那屋开了门,走出来个四十来岁的大爷,熊大娘眼尖,一边捏饺子皮,一边嚷了嗓子:“老蔡,晚上咱一起吃呗。”
那姓蔡的也不客气,道:“那我回来时带两瓶小酒。”他的目光在厨房里定了定,和宁峦山碰了个正着:“哟,有客人啊?”
“以前那个不是回乡守孝去了,岁朝前后忙,请来帮工的。”熊大娘笑着介绍。
今早他俩起身,熊大娘将两件惹眼的大氅收了起来,给他们备了两套老气的棉衣,二人为了避祸,二话不说换上,若是从门外看,佝偻着剁肉擀皮,和普通农家人一般。
用大娘的话说,光明正大比缩手缩脚藏得住。
不料蔡大爷一脚跨进厨房,讨杯水的功夫盯着他俩看了又看,过了会说:“熊婆子,你们家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吧,这富贵人进富贵门,好兆头啊。”
宁峦山与荆白雀对视一眼,各自握紧菜刀和擀面杖。
“关内来的,俺娘家的远房亲戚,都是读书的孩子,过来这儿躲灾,入秋那阵不是有消息说,晋国姓刘那个将军连下许昌和洛阳么,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打到这儿来,你个死相,看这么准,怎么,想赖我们的钱啊?不给不给啊!”熊大娘半讥半笑,冲宁峦山推了一膀子:“这是你蔡大爷,租在对门,他是做金点的。”
“这金点是什么?”
“看相,我们这行当也分很多种,有什么戗金的,摸骨的,我是个哑相。”他指着门口那堆吃饭家伙,其中一面旗幌上头写:“揣骨神相,先写后问”。
宁峦山一把捧住蔡大爷的手,两眼放光:“竟如此神奇!蔡大爷你方才说的富贵人可是指的区区,区区寒窗苦读十载,就盼着能有出人头地的一日,区区要成贵人了?夫人,你听见了吗?我就要当大官了……”
蔡大爷尴尬地挠了挠鼻头,委婉表示:“咱也就是混口饭吃,谬赞,谬赞……”
“你再帮我看看,我能当多大的官,未来能否位列三公?”
宁峦山那眼神,就像要将他生吞活剥,蔡大爷吞咽唾沫,心想还想当三公,没见过哪位公卿大人是这般没开眼的模样。他掉头出了门,熊大娘乐不可支,喊着:“别忘了晚上吃饭!”而后回头勾着宁峦山的脖子:“你演得真像,你俩好生呆着吧,老蔡是自己人!”
老蔡着急出门,门口落下算命的纸沓,正被从树上跳下来的猫用爪子挠,荆白雀捡起来送出去,院门前回头,正对正屋。
木窗格子上映出一道窈窕的身影,一身着红蓝间破裙,面貌三十往上,四十之下的女子,正临窗梳头,昨日来时夜深,四下闭门关窗,荆白雀正好借这个机会认一认未来的邻居,便多看了两眼。
女子身后的屋子并未点灯,漆黑如麻,随她每一梳子落下,发梢上不仅没有随风飘来皂角花香,反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味,倒是有些像……
她朝茅房瞥了一眼。
熊大娘从斜地里蹿过来,将她拉回了厨房。这一动静惊扰了梳洗的女子,对方缓缓擡头,视线和荆白雀相撞,眼底惊恐、兴奋与疯狂交织,显得格外诡异。
“她?”
“她是个疯子,你莫与她计较。”
谁会把疯子留在自家院里?除非是亲戚。
荆白雀生疑,往后退了一步,抓住宁峦山的手,熊大娘目光在他二人交缠的手指上停留片刻,以为她害怕,叹息道:“莫慌,她不伤人,也很少出门。”
荆白雀顺势问:“她是……”
“我们都叫她三姊,她本是这宅子主人的女儿,年轻时我在她家帮工,她待我们极好,后来家道中落,又得了失心疯,家中便想将她丢弃,我见她可怜,也是一条人命,便将她捡了回来。”
院里忽然飞来歌声,那曲调绵长悠远,空灵动人,闻者无不心酸落泪,但一听熊大娘说,是个疯子唱的,疯人疯语,含糊其词,总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熊大娘把擀面杖塞回荆白雀手里:“她怕人,不怎么出门,晚上我单独给她送一碗饺子,不会吓……”
“砰砰砰——”
院外忽然传来敲门声,熊大娘应了一嘴,在围裙上擦擦手,向外头走,宁峦山和荆白雀也一道依在厨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