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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杀人没有章法,残忍无比,李家历来不杀降兵,但他不分场合,致人于死地,杀急了眼甚至逃难的百姓也不放过,因为他分不清对方是不是敌人,是不是奸细,于是一并处死,再一次次被自己人阻止后,他的眼里满是疑惑。
没人对他解释,他们都默认这是正常人都该怀有的怜悯,直到有混在难民里的刺客刺杀李雪时,李雪时受伤,进一步激化阿弥子的情绪,导致他对先前那些阻止他杀人的同侪直白地露出凶相,并简单将怨愤归咎于他们。
后来不仅敌军怕他,连自己人也怕他。
他杀人时的眼神,不像是针对敌人,而是针对一切他厌恶的人,换言之,只要被他讨厌,都可能被杀。
李雪时察觉到异常,向他解释,教他明辨,哪些人是好人,哪些人是恶人,哪些场景下不要大开杀戒,哪些场景下却需要处处小心,但阿弥子一概分不清,这让李雪时很疑惑,他就像久居荒漠,从没和人交往过的一样,完全不懂世俗。
于是,深受战争所累的将军动了恻隐之心,又想他是否受过严重创伤,又因为一直流浪,没人教导,难以与他人共情,便亲自将人带在身边。
他开始主动给阿弥子讲故事。
故事从外面的世界,风土人情,讲到善恶,是非,忠义,他有意引导阿弥子分辨善恶,分辨好坏,分辨非黑非白的无奈。
但后来,阿弥子还是消失了,这一去失踪了整整两日,因为他的兽性而恐惧的士兵,都认定他真的当了逃兵。
更有甚说,他就是细作,利用了将军的同情心,雪时将军太过妇人之仁。
眼下即将有一场殊死搏斗的大战,李雪时顾不上寻找他,只能继续排兵布阵,但他心里始终不相信阿弥子是贪生怕死,狡诈阴险之辈。
就这么等啊等。
战前,他终于等到了阿弥子。
黄昏的沙丘,阿弥子远远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束花朝他招手,他的腰包里鼓了起来,都是这种花,香味在风中飘散。
他说自己去采迷叠香,后来迷路了。
少年邀功似的笑起来。
他告诉李雪时,此花有镇定作用,西域充斥着各种邪术毒药,这个能让他们在行军路上保持清醒。
他把花送给了李雪时:“还有一种说法,说这种花能唤回前世的记忆。”
李雪时问他从何处知道,阿弥子摇摇头,说自己想不起来,有些东西就刻在他的脑子里。李雪时没说什么,只觉得这个孩子一定有特别的本事。
再后来,他们为了配合主力军,迂回探路,却因此迷失在荒原上,错误地行了数百里,在沙漠中遇险。身上的食物和水所剩无几,不少伤兵生了恶病,所有人捆绑在一起,走不出去,可将那些病弱之人丢下,又极不人道,深思熟虑后,李雪时决心派一个人去求援,这个人会带着大部分的物资。
健康的士兵不多,且大多都是敦煌人,并没有西行过,更没有沙漠生存的经验,李雪时再三思忖,最后力排众议选择了阿弥子,让他带着物资去求救,再带着援兵、水和食物来找他们。
他想,能在大漠里找到迷叠香的人,一定有这个本事。
但阿弥子却再也没有回来。
——
阿弥子从白天讲到黑夜,兴致正高,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荆白雀脱身后,和幽人分头在附近搜索,确定了鲛宫的地形和防卫,并在苦力里找到了幸存的三十六陂的镖人。
因为日以继夜的劳作,这些人无一不瘦骨嶙峋,精神萎靡,但在看到白雀后,多少都有了些振奋。
荆白雀试图把他们召集起来,但镖头隐晦地向她传递消息——他们都中了毒,若不定期服用解药,便要忍受蚀骨之痛,并且会受到鲛宫之主的控制。
据其推测,控制应是某种声音,就像宁州的密林之中,有人能吹笛控蛇一样。
此话若是属实,倒是棘手。
一旦打起来,他们不但要防备鲛宫的人,还要防备这些被控制之人,人手本就少,若是腹背受敌,只怕胜算会大打折扣。
唯一的方法,就是在行动之前找到解药。
根据镖头的推测和幽人对地形的排查,阿弥子若非随身携带,解药应在寻常人难以触及的城堡之中,尤其是那耸立的钟塔之上。
然而,三十六陂的人与缦缦及奉业将军不曾有过交集,自从缦缦盗药打草惊蛇后,东西便不放在原处,如今也没人知道在哪里。
缦缦隔着火光,预感到荆白雀一定会抢占制高点甚至会去寻找解药,可她又无法把这关键信息告知,整个人急得是满头的汗。
阿弥子忽然回头,透过摇曳的火光端详她的脸,她万不敢动,更不敢流露过多的不合时宜的表情,只能绷着脸紧密呼吸,直到对方倾下身,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脸。
手绢触及肌肤的那一瞬间,缦缦瑟缩着往后躲,荆白雀恰好从阿弥子背后的城堡夹道中闪过,她露出身形是为了告知缦缦自己的行踪,并示意其帮自己拖着对方。
缦缦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挺了挺,但阿弥子却把手绢当着她的面扔下,看起来并不高兴。
“你很怕我?”
“……”
“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不过怕也没什么,所有人都怕我,所有人……”她的声音很轻,目光并没有聚焦,联想到刚才说的故事,这个所有耐人寻味。
虽然有李将军的照拂,但恐怕军中其他人对这个怪胎的态度十分复杂。
人总是先分出好坏和阵营,再趋利避害,对于未知的东西,常常充满戒备和畏惧,谁都不知道阿弥子该不该信任,他的来去就和他的身世一样离奇。
夜色是最好的掩藏,荆白雀在缦缦的帮助下,和幽人顺利躲进钟塔,沿着旋转的石阶往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刚才在外围,幽人已经判断过了,塔屋顶上有窗,而镖头每夜都见上头亮灯,或许鲛宫之主就住在高处,享受俯瞰沙漠中蝼蚁的快感。
两侧的壁灯次第亮起,一扇门赫然出现在她们眼前。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