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庙中神女现（2/2）
她在的时候，他会觉得风很凉爽，会因为别人的笑容也产生一点几不可察的愉悦，会闻到香味，偶尔还会饿。
可现在，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他的心死水一潭，再没办法看见新的风景。
神女庙中的清气很旺盛，凡人供奉的香火，本就是清气最重要的来源。所以为仙为神，享凡人供奉，就需斩妖除魔，卫道护世。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受之无愧。
赫连铖抚了抚心口，他剔除魔骨，重新入道修仙，除了不站在她的对立面，也是想要，以另一种身份活得久一点。
可即便他能够活得比普通人久，终究没有永恒的寿命。他还是会变老，变得走不动，变得看不清，然后死去。
他怕到了那一天，仍然没有等到她。
衣角被人扯了扯，他低头，一个小孩好奇地望着他。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
这里所有人都在笑，为什么你要流眼泪呢。
他少见地没有凶巴巴拨开不知道从哪来的臭小孩。他擦了擦眼泪，平静道：“没什么。”
他只是，有些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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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第三百九十七年，地府。
地官们日常整理着簿册，领头的翘腿坐在木凳上，按照惯例一一清点。
从头点到尾，他忽然“嘶”了一声，以为是自己点错了，于是又点了一遍，可这一次依然是同样的数字，他神情变了变，忙扯过另一个地官：“你来！你来点！”
地官二号一头雾水，也是从到尾仔细点了一遍。旋即，他的脸色也变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怎么多了一本？！哪来的？？！
消息立马上报给阴司大人，同这一本多出来的生人册一起。
温黎缓缓摩挲脊册上的名字，速来无澜的面庞浮现一丝微微的哑然与笑意。
玄宿老贼，你徒儿想必吃了很多苦。不到四百年，从六界之外的无界重新遁入阴阳轮回，绝非一件易事。
他笑了笑，将册子递还地官：“登记入阁。”
消息很快从地府传向昆仑、南疆、海盟、灵山各处。
消息到达南疆之前，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
正逢赫连铖继任家主的册礼，按照赫连鸿业的意思，挑选了上佳吉日，大操大办，极其风光。他要让赫连氏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置，是名正言顺传给他的。
阿西携着礼簿进来，册礼程序繁琐，弄得他也很头大。
如果云姑娘在的话......他将这个突然涌起的念头压下，看过去，赫连铖正在穿那件玄黑的冕服，足足好几件，穿得他直皱眉，神色冷冷。
“少”字习惯性出口，阿西立即改为：“家主。”
“谒者已经等在外面了。”
阿东也帮着他，正套上第二层，他道：“那就等着。”
阿西知道他会这么回答，所以早就跟哭丧着脸生怕耽误吉时的谒者们说再等等。
阿东粗手粗脚，帮不上什么忙，阿西搭了把手，阿东发牢骚：“这册礼搞什么，真麻烦。一办就要办一天。”
阿西摇头，看了看赫连铖，他依旧冷着脸，也是一副不想办的样子。
然而蓦地，他面色一变，按住心口。
他的心，不知为何突然异常地跳动着，毫无规律，悸动不已。
这感觉，已经许久许久许久不曾有过了。
像是一个信号、或是一丝征兆，赫连铖愣愣了半晌，他微微睁眼，旋即丢下一切夺门而出。
阿东阿西面面相觑，完全摸不清头脑，谒者更是心急如焚，追着喊：“家主！家主！您去哪啊——！”
他也不知道去哪，可是，他只需要顺着那一点点心跳的方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直接狂奔起来。
南疆的神女庙，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高大桃树。
粉桃掩映间，一个绿衣的少女坐在树上。
底下围观的人们纷纷道：“小姑娘！别爬那么高！太危险了！”
“是呀，快下来！”
“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啊？你爹娘呢？”
少女抱住树干，怯怯地看着树下聚满的人群。
她脑子很乱，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这里是哪，这些人在说什么，她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能无助害怕地爬上树。
有人用小石头砸她，她换了个角度躲开：“别丢我......”
“哎哟！造孽啊你！砸她干嘛！”
砸石人解释：“......我是想让她赶快下来。”
“有这么让人下来的吗？把她吓着再摔下来怎么办？”
“这小姑娘看起来什么都不懂，你叫她她也不会下来的。”
“喂！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姑娘啊，赶紧下来啊！”
底下吵吵嚷嚷，她更不敢下来了。
这时，庙门外跑来一个人，衣衫凌乱，蓬头散发，因为跑得太快，在跨进庙门时被门槛绊倒，狼狈地摔进尘土中，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是谁啊？”
“怎么穿成这样？”
大家窃窃私语，有人却认出他的脸，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将未说完的“哪来的疯子”生生咽回去，压低声音道，“这不是赫连少主吗？你们快闭嘴吧！”
“什么？这是赫连少主？你少骗我，赫连少主怎么可能这个样子？！”
“就是，都说赫连少主洁癖甚重，怎么会......”
“诶，今日不是册礼吗？他怎么会来这？”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他却置若罔闻，爬起来，不在意满身的脏污，一步一步，朝前艰难地迈步。
神女庙中的这棵桃树，高大繁茂，枝桠交错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一身淡绿罗裙，宛如春日里初绽的新叶。
赫连铖屏住呼吸，脚步轻缓地如同踩在薄冰上，他小心翼翼靠近，反复确认，确认，再确认。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她回来了。
少女黑溜溜的眼睛观察着他的靠近，她躲在树后面，微微探出脑袋。
奇怪，她一点都不害怕他的靠近。相反，她很高兴他的靠近。
赫连铖感到脸上濡湿一片，他无暇去管，他不要闭眼，不要看向别处，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只有她。
他张开手，有些哽咽，对她说：“......阿遥。”
清风徐徐，桃花落了遍地，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她终于不再犹豫，一跃而下，和满树的花叶，一齐落进他怀中。
那一年，也有一个小姑娘，从天而降。
这一个瞬间，就是新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