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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篇番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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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篇番外

【一】溯

暮绛雪降生在巫蛊族的那天,岛上下了一场血雪。

长老言:此子祸生,杀母克亲,意为不详。

于是暮绛雪成了岛上没人要的野孩子。

他没有名字,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家,他什么都没有。他拥有的,只有岛上孩童的欺凌取乐,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海水丛林,偶尔会有人看他可怜,将家中的剩菜馊饭赏给他,再假惺惺一句:“真可怜。”

暮绛雪衣衫褴褛坐在地上,仰着天真的面容追问:“何为可怜?”

他不通感情,不懂世俗,却可看透人类的虚情假意,称他们为卑劣蝼蚁。何为可怜,暮绛雪不知,这也意味着他注定没有人性的良知。

岛上一年一度的盛典祭祀又来临,他们供奉的龙神忽然苏醒发了狂。

那时,暮绛雪背对族群,正坐在礁石上赏雪。破烂的衣衫掩不住他身上的伤痕,一朵纯净雪花悠悠飘到他的伤口处,被血浸染成暗红,融化无踪。

暮绛雪歪了歪头,那是他第一次对漂亮有了定义。

漂亮,就是让他拥有了七情六欲,他感觉愉悦欢喜想要留住。为了拥有这种漂亮,暮绛雪划伤手腕放出更多鲜血,看着越来越多的白雪被他的鲜血染红,第一次弯唇笑了出来。

远方传来蝼蚁们的尖叫,一条粗黑的巨蟒睁开眼睛,嘶吼着破坛而出。

暮绛雪没有回头,直到那条巨蟒盘住礁石对他低首,小心翼翼的吐出蛇信舔舐他流血的伤口,暮绛雪对上它灯笼大的竖瞳,眨了一下眼睛。

从那天起,他有了身份,他的身份为——

少主。

长老又言:此子为祥瑞,乃天神化生佑我巫蛊长生不绝,伏世指日可待。

万众欢呼,蝼蚁们开始对他匍匐叩首,再也无人唤他小疯子、小祸害,纷纷对他露出讨好的笑容。

当长老想为他披上象征高贵身份的黑袍时,暮绛雪颦眉后退,“不,我不要它。”

他不喜欢这个颜色。

“那你想要什么?”

看着长老笑出满脸褶皱的狰狞面容,暮绛雪探指在她脸上划出长长血痕,抹下指腹上的鲜血伸到她面容,盈盈而笑,“我要它。”

他要,血一样的颜色。

从此,暮绛雪成了岛上唯一穿赤服的族人,他不仅可以让龙神匍匐听话,还可炼出族人残缺失传的蛊术,越来越多的人信服他,也越来越多的人怕他。

“长生之蛊,当然可炼。”面对跪地哀求的长老,他弯身擡起她的面容,修长的手指探入她的眼眶中,取走了一只浑浊血污的眼球,“你找来一百只眼珠,此蛊便可成。”

族长激动,“长生蛊需用人目入药?”

“不。”他摇了摇头,将眼珠随意丢落在地,一根根擦拭着染血手指,“只是我想要而已。”

只要他高兴了,便什么心愿都可满足他们。

至此,族中多了许多独目之人,时常用怨恨畏惧的目光凝视着他,偏又什么也不敢做,十分有趣。

自与那条黑蟒对视后,暮绛雪的梦中再也不是一片孤寂浓郁的黑污,多了一抹让他心悦的彩色,有时是一抹白,有时是一抹绿,有时又化为一双金灿灿的眼瞳,在无边黑暗中好奇凝视着他,他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却总觉得那双眼睛在笑。

在冲着他笑。

为了留住那双眼睛,暮绛雪开始挖取越来越多的眼睛,可无一只眼球会像那双眼睛,含着好奇天真冲着他笑。

暮绛雪有些不悦。

后来,那双眼睛消失不见了,化为一抹模糊身影,像一片翠绿树叶,又像是白软羽毛,时常在他梦中绕来绕去,它将他拉出了混沌虚无,缠着他蹦来跳去,它没有声音,说不出话,但暮绛雪还是能听到它的笑声,感受到它的吵闹,甚至能感受到它在得意洋洋炫耀,“看,我把你救出来啦!”

救出来了吗?

暮绛雪凝视着头顶炫目的光线,擡手隔着虚空抓向太阳,可他为何还是觉得,正身处无边混沌苦海之中呢?

“你没有救我。”

他喃喃出声:“你是个……骗子。”

他要找到它,杀了它。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抹绿,是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绿裙姑娘,暮绛雪掐住她的脖子,用手指抠出了她的眼睛,却发现与梦中的还是不同,血溅到面容眼睫,他听到了人群的惊呼,没有一双眼睛在对着他笑。

那是长老收养的孩子。

他杀了长老收养的孩子,一个无辜惨死的少女。

“啊——杀人了。”

人们再也受不了他的残暴,惊恐叫嚣着:“怪物!他是个怪物!”

“族长,此子不除必是祸害,您究竟在犹豫什么啊!”

蝼蚁们开始讨伐围攻他,一双双充满恨意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恨不能将他抽筋拔骨,暮绛雪擦去脸颊上的血,隔着人群一一寻找,依旧找不到梦中的身影。

族长舍不得杀他,因为只有他才能号令龙神,只有他才能练出长生之蛊,于是他们将他关了起来。

昔日象征高贵身份的宫殿,成了困囚他的牢笼,人们用锁链铁笼锁住他,用密密麻麻的符纸咒术困住他,将他孤零零留在黑暗中,像极了他在梦中看到的混沌。

当长老再次问他,“你想要什么?”

暮绛雪静静坐在牢笼中,盯着她仅剩的眼球回:“我想要……木头。”

“要它做什么?”

暮绛雪说:“我在梦中总能看到一双眼睛,见到一道身影,可我看不清它的轮廓,更不知它的样貌。”

“你想把它雕刻出来?”

暮绛雪点了点头。

于是那块木头,从白日刻到黑夜,从春天刻到冬日,时间好似流逝飞快,又好似永久停滞不前,他始终只雕出一个模糊轮廓。

啪——

刀刃割破手指,血滴溅在了木雕之上,暮绛雪将血珠含在手中,暴戾心起。

他忽然想起曾在族中看到的盛典,身穿玄袍的姑娘脸覆面具,被人簇拥着走向高台。他不懂,便问跟随在身侧的长老,“那是在做什么?”

长老回:“是族中传统,适龄姑娘在出嫁那日,会由夫君在众人之前揭下苦厄煞面,意为新生。”

暮绛雪也想要新生。

他受够了这无穷无尽毫无乐趣的生命,也想有人能摘下他的苦厄煞面。

轰——

龙神再一次发狂,撞破宫顶破空而出,无数天光倾泻而入,随它一同出来的,是一身红衣手握木雕的暮绛雪。

人群在尖叫阻拦,有人在拿着利刃朝他挥舞,暮绛雪弯身捡起地上的一张面具,轻轻覆在脸上,他舔去被人砍伤的血渍,握住木雕轻声呢喃,“谁会赐予我新生呢?”

谁愿摘下他的面具。

谁愿赐给他新的生命,把他救出混沌苦厄。

暮绛雪站在人群中,静静等待,迎来的只有越来越多的刀刃围杀,险些被刺穿心脏。

血,满地的血。

嗒嗒——

嗒嗒——

血珠顺着指腹滴落,在地面汇聚成血洼。

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地上,不知何时,暮绛雪有些握不住手中的木雕了。

长老跪在尸群中,看到他爱惜将木雕擦拭干净,奄奄一息问他,“那道身影,你雕出来了吗?”

暮绛雪摇了摇头。

于是便听到长老疯癫肆意的大笑,她憎恨的笑声中是满满恶意的怜悯,“恶寿长,苦难寻,你这一生,都会不得所愿。”

“我会用我的性命诅咒你,有朝一日,就算你寻到它,它也会在你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及之处,终其一生,让你无法得到。”

“你就这么无知无觉活在黑暗里吧!”

“永远活着——”

无悲无喜,无死无活,空有热血肉R身却行尸走肉,躁动的魂灵始终冲撞却逃不开束缚,看似永生,却也是永世的孤寂死亡。t

这是他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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