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问(2/2)
强势的,不容拒绝的,军营里的常胜将军在命令自己的下属时,大概就是这样。
可她不是他的下属,她也不想听他的命令。
小公主有自己的脾气。
即使被他握住了脚踝,萧月音也不为所动,只把头埋进了双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生气的意思。
站着的裴彦苏反倒看不懂了。
为她上阵杀敌的是他、数次出生入死的是他,一得到她病危的消息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还是他。
她瘦了许多,抱在手里一下就能感受出来,眼角眉梢仍然有憔悴之色,确如她乳母所言,是大病初愈。
但,“前日才能下床走动”,今日她便心急火燎要出城送人,和谁不好,要和静泓一起?
在那一瞬间,他后悔当时没有直接把静泓打死,还给他留了条命。
怒火没有被骤然的暴雨浇熄,反而因为她那句冲口而出的“你怎么会在这儿”,快要将他烧尽了。
与静泓言笑晏晏,转身见到他,眼神里的光采瞬间熄灭,没有惊喜、只有惊吓,还分明就是觉得他打扰了她与她的竹马难得的独处。
不加掩饰的,比那晚在沈州城外当场把她逮到时,还要嫌弃。
说到底,犯傻的人是他。
一路往回赶时,心在胸膛里快要跳出来了——
他不敢深想,想她如若真的香消玉殒会如何;他不敢细想,想他瞒了她许久他早已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事,若是她至死也不知真相,会不会带着惊惧和遗憾离开?
仅仅想到一点开头,已经足够令他懊悔万分。
纵马狂奔,满眼都是她的模样,有淡然自若的,有欢欣雀跃的,有暗自神伤的,也有媚态横生的。
他才和她成亲不到三个月,根本没有看够。
一旦想到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那刚刚的一点点不敢深想细想的事情,便会在他的心底蔓延滋生,像濒临坏死的藤蔓做着最后的挣扎,吸食攫取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不断不断地抽痛,痛到麻木。
到最后,一战成名的漠北王子,只能凭借着本能握紧缰绳,策马飞驰。
他必须要赶回来,就像他必须要赢得这场大战的胜利一样。
甚至今日的凌晨,在终于快要抵达沈州的时候,他还强忍住心头的抽痛,暗自想过:
若是此番音音无碍的话,即使过去枕戈待旦的一个多月里他数次梦见她,梦见她告诉他说她不接受他的真心,他也一定要告诉她全部的真相。
他的爱慕,自始至终,都只有萧月音一人。
他只要音音。
但这些,都在他远远便看见她与静泓在一起时,彻底灰飞烟灭。
心口不再感觉到痛,因为已经不再跳动了。
任他博览群书遍通古今也想不明白,即使她对他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她也不能明知他披星戴月赶回来见她,在第一眼看到他时,说出这样伤他的话吧?
可是他又摸得分明,她的心还好好的,只是不属于他。
痛彻心扉的只有他一人。
也许是他的强压终于有了效果,等回到他们两人的地方,她倒是被迫着有了些许的良心,连北北这只猫儿都知道主动上来蹭他,让她乖乖说一句“想你”,比带兵打仗还要难。
天知道他听到她那句违心的“想你”时,心跳甚至又漏了半拍
——可是,她竟然生气了?
他被她这样对待,该生气的人是他。
该被惩罚的人是她。
裴彦苏的手伸到了她交领交叠之处,那里是他方才在马车之中的时候,亲自为她整理好的。
她是尊贵的公主,是深习佛法的居士,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道理,她从小就应当明白懂得。
但她却突然擡眼看他,杏眼里汪了一潭水,眼眶红红的,香腮也是鼓鼓的。
她还在生气。
生气的音音,樱唇噘着,嘴角向下,悬着鸦羽长睫的眼帘,也因为睁大而微微颤抖着。
她真的瘦了很多。
裴溯寄给他的家书只有寥寥数语,说她“忧思过重”。
之所以忧思过重,当然是因为他做的那个局。
他是始作俑者,他是幕后黑手,他从见面起就不理她,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生气,至少不是无视他的存在。
“大人——”小公主樱唇一开一阖,杏眼还是红红的,唤他的时候,嗓子娇得能滴出水来。
裴彦苏的手震了一震,撞上了柔韧的浑圆。
是她主动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
“我想你,我很想你,自从你走后,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娇音声声入耳,她用双手捧住了他本来要去找寻他心跳的腕子,急切又诚恳地仰望他:
“大人说到做到,一定要对我好一点。”
裴彦苏心头火焰堆起的高塔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