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毕月乌(2/2)
傅荣依旧笑着:“父亲,您难道不懂吗?”
“我懂你是个蠢货!”傅征怒骂道。
傅荣往前跪走两步,手搭上了傅征的膝盖:“父亲,我是为了您,您难道不懂吗?”
傅征浑身一颤,原本就苍白的面孔更失血色。
他懂了,他可太懂了,他原本苦心孤诣维持的一切,都被傅荣的这句话打碎了。
“父亲,我知道您会生气,会愤怒,甚至会恨我,但我不在乎,我只想……只想让那老东西付出他该付出的代价!”
“住嘴!”傅征扶住额头,心力交瘁道,“你在通天山上待了多久?有没有人见过你?”
傅荣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难抑的喜悦:“父亲不必担心我,我知晓山中暗道,偷偷潜入。虎无双至今不清楚我的身份,更不清楚之前一直与他联络的人是我。”
傅征太阳xue突突直跳:“那孟伯宇呢?他是一无所知,还是参与其中?”
傅荣眼中微露轻蔑:“孟少帅只会打仗,这些事,他从不操心。”
“所以你就在他眼皮底下搞鬼?”傅征咬牙切齿道,“利用四象营偷赈济百姓的粮食,来扶持虎无双,还想利用虎无双抢大兴换防图。傅子茂,你还是回去姓章吧,我可生不出你这吃里扒外的货色。”
傅荣全然不在乎傅征这话讲得有多难听,他急切道:“父亲,我这么做都是为你,那些甘愿追随我的四象营将士们也是为你。虎无双不过是个棋子,父亲,你要是不喜欢他,我立刻就想办法除了通天山。你放心,我从未给虎无双透露过任何重要机密,这回,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不过是为了父亲你!”
“为了我?你有什么脸这么说!”傅征猛地一锤床,指着傅荣语无伦次,“谁,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是谁?”
“没有人指使我,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和那些追随我的四象营将士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傅荣凄然一笑,轻飘飘道,“父亲,我们要把那老东西赶下皇位,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偿命。”
傅征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年轻人,眼前阵阵发黑。
消失的粮草,筛子一样到处漏风的二十四府,四象营里的细作……
这一切的一切,竟都是为了他。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傅征忽然想起虎无双在小云客栈中问出的那句话:你为什么不造反呢?
是啊,守着这样一个能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的四象营,他为什么不造反呢?他为什么要窝缩在天奎那小地方不见天日呢?为什么他要为那姓谢的去背本不属于他的罪孽呢?下在他身上的毒,拴在他脖子上的锁,都在质问他,你为什么不造反呢?
“父亲,”傅荣看着傅征渐渐平和的神色,擡起了嘴角,“你受了那样多的苦,我若是做了皇帝,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傅征被他的笑容刺得眼角发疼。
傅荣有一张像极了他母亲金城郡主的脸,其实,傅征已经很难回忆清金城郡主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但傅荣,却用那张俊美、阴柔的面孔来提醒他,当年曾有一个无辜的女子,因他,死在了诡谲的政斗之中。
将来,或许还会死更多的人,就像饮冰峡中的亡魂、冠玉饿死的百姓、掳上通天山的黎民。
而他们每一个人的血,都在不知不觉中,染红了傅征的手。
“父亲……”
“你们有多少人?”傅征闭了闭眼睛,定神问道。
傅荣心下狂喜,忙答:“饮冰峡一战后,二十四府与营中空缺甚多,我利用那个机会,在营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帐下发展了上千人,其中有主将八位。除此之外,二十八要塞中的骑督、校尉、都统也有不少加入其中。他们之间有人知晓三年前在京梁发生了什么,有人不知,只猜到父亲你在京梁受人桎梏,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为了保证消息上下传递隐秘,追随我的主将之间互不相知,他们所发展的下线也相互独立,只以‘毕月乌’为暗号,从未惊动过任何人。父亲,你相信我,我办事一向谨慎。只要这次虎无双能在北塞掀起战火,我便立刻除了他,不留后患。”
“那孟伯宇呢?”傅征淡淡问。
“孟少帅,”傅荣不屑,“孟少帅对此毫无察觉,他还在专心致志地恨你呢。父亲,一旦我趁乱夺下他的大权,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了,整个北塞,唾手可得。”
傅征一动不动地看着傅荣。
傅荣隐隐觉出了不对:“父亲……”
“傅子茂,你真是有本事,竟在四象营中凿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傅征冷笑,“你说,我若是把你们连根拔起,你们会不会连我一起杀了?”
“父亲,您怎么能这样想?”傅荣仰着脸,眼中含泪,“您在京梁命悬一线时,您可知有多少人挂念着您?那孟伯宇,蠢钝如猪,若不是害怕乱了军心,他恨不能把所有脏水都泼您身上。他不光暗地里羞辱您,还当着我的面羞辱您,我……”
“所以你就侵吞百姓的口粮去养山匪,顶着战时军心涣散的风险在营里拉帮结派?”傅征深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那虎无双绝非池中之物,你想要的,他也想要,若是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办?”
“父亲……”
“还有,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那帮姓谢的当不当皇帝,也不是你说了算。”傅征几近力竭,他疲惫道,“赶紧滚回去,趁着孟伯宇还没有察觉,收起你那些小手段。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回京梁,你以后,再也不许和四象营有任何瓜葛。”
傅荣注视着面前这个一脸病容却还在竭力保全他想保全的一切的男人,轻声道:“父亲,你知道吗?就是你这副样子,给了谢青极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的余地,我不会允许。”
傅征看向傅荣:“你说什么?”
傅荣笑了,笑容却冷得渗人:“我没有退路,你也没有办法把我弄回京梁。现在唯一能走的那条路,我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选好了,我要杀了谢青极,取而代之。”
当皇帝,虎无双想当皇帝,傅荣想当皇帝,当年那个被拴在北卫为质的小皇子也想当皇帝。
傅征实在想不通,这皇帝,到底有什么好当的?
又有什么人会把当上皇帝,作为自己此生的追求?
霍然间,傅征意识到了什么。
只有离皇位最近的人,才会将唾手可得的皇位作为博弈的筹码。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追随者,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自量力之人,会觉得自己能越俎代庖,在临门一脚时,夺下本属于别人的东西。
那么,这个离皇位最近的人,又是谁?
傅征嘴唇颤抖,喃喃念出了一个他已藏在心底很久的人:“敦王……”
傅荣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地看向傅征。
“是敦王指使的你,对不对?是他故意把京梁的事透露给你,让你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对不对?”傅征突然出离愤怒,方才扬起却未能落下的那一巴掌终归是狠狠地砸在了傅荣脸上,“糊涂东西,你难道以为自己能斗得过敦王吗?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步,而你,也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你是有多蠢,才会,才会听信敦王……”
“父亲!”傅荣眼看傅征气得喘不过气,当即一跃而起扶住他。
傅征猛地甩开傅荣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
可他还没走两步,人便一晃,紧接着,弯腰呛出了一口血。
化骨丸的药效过了。
“召元!”傅荣手足无措地抱住傅征,不住叫道,“召元,召元……”
傅征想要推开他,浑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药……”
“药?药在哪儿?”傅荣急声道。
是了,药祁禛之那里,而祁二公子则被他赶去宴席上喝酒吃肉了。
该死!傅征痛到昏厥,在呕出第二口血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