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2/2)
“你要赎身?”一旁的烟兰惊愕道。
“是,”女子道,“奴婢在春和楼待了许多年,年纪日长,也有些腻了。”
楚惊春想起,她倒是看过那本记载姑娘们生辰年月的册子,以及进入春和楼的时间,同她们的卖身契都放在一个匣子里。
鱼露今年不过二十又一,在这春和楼里,论年岁,算不得年长。
楚惊春正好用完饭,搁下碗看向她,问道:“你希望我说的多些,还是少些?”
鱼露愣了下:“奴婢不明白您什么意思。”
“两千两!”楚惊春索性不由她思索,直接道。
鱼露闻言,眼底随即显出一份喜色,慌忙说道:“奴婢这些年也算攒了些体己,加上些珠宝耳饰,定是够的,奴婢这便拿来。”
说罢,便是一溜风地走了。
烟兰在一旁,正经是瞧了个瞠目结舌,定了定神忙道:“掌柜的,她昨日才惹了事,今日您就放她走?”
说着,瞥见楚惊春的眼色,忙是改口:“奴婢不是说她不对,只是您有所不知,那位佟公子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他吃了瘪,日后定要寻回来。往后若是问着您,您交不出鱼露,便又是给咱们春和楼找麻烦了。”
楚惊春不置可否,只道:“春和楼不是向来来去自由?”
“这……”烟兰卡了卡壳,面色僵硬道,“都是明面上说给外人听的,这里头,可是不能由着她们随意离去,若不然一个个有样学样,咱们春和楼哪还立得住啊?”
立不立得住的事,楚惊春从未想过,也没得心思落在这事上。不过一个苦命的女子,问清缘由,若是非要走便放她离去。
“等等吧,看她能不能凑齐。”楚惊春懒声道。
“必定可以。”烟兰道,“鱼露在这里许多年,这点银子还是能凑够的。”
“只怕,会将她掏空。”
“也就您会信她。”烟兰是半点不信,这么多年,万两白银也该攒够,不可能拿出两千两拿的如此艰难。
正说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鱼露急匆匆进门,将怀中包袱搁在桌子上敞开,话一出口还带着喘息。
“这是奴婢所有的金银首饰,粗略算下来,应是够两千两。掌柜的,您可否将奴婢的卖身契归还?”
楚惊春看向烟兰,烟兰纵是不情愿,到底走进内室去取放在匣子内的卖身契。鱼露隔着屏风,眼底尽是期待。
楚惊春墨发未梳,照旧摸索着手上桃木簪,瞧了会儿鱼露的神情,随口道:“既是要走了,有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
鱼露忙的收回目光:“掌柜的请说。”
“昨日之事,佟昆大抵会将账一应记在春和楼头上,可我到底不大清楚他的品性,万一他十分小人,鼠肚鸡肠又睚眦必报,找了春和楼的麻烦还不够,还要去找你的麻烦。”
“你在楼里,至少我能保你性命,出了这里,只怕更加艰难。”
“是啊!”烟兰拿着鱼露的卖身契从内间转出,一面附和道,“你没得罪佟公子便罢,如今得罪了他还要走,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鱼露扑通一声跪下,眼底蓄满了泪,紧咬着唇,偏是不说话。
楚惊春只得最后说道:“卖身契今日便还于你,你在楼里姑且待上一段日子,待佟公子渐渐将这事忘了你再走。自然,这段时间你只当是楼里的一个住客,再不是红倌人。”
烟兰瞥着鱼露,只差将“不识好歹”脱口而出。然楚惊春说了话,她也不犹疑,当即上前一步将卖身契塞到鱼露手中。
鱼露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卖身契,恍然如梦般。方才楚惊春和烟兰的些许言语,鱼露还以为,是她们的托词,是还她卖身契还的不大情愿。
直至楚惊春说道,允她以客人的身份多住上一段。这样于春和楼全无益处之事,还劳动楚惊春替她想着。
鱼露的眼泪登时滚落下来,她擡起头望向楚惊春:“掌柜的,我以为,我以为您是不想让我走的。”
从前云娘的手段,姑娘们大体晓得,没有哪个敢惹到云娘头上。而眼前这位,可是将云娘撵走上位的新掌柜,自然比云娘还要了得。
不曾想,竟这样为她着想。
楚惊春瞧着她,不以为意:“想走的人留不住,何必为难你。”
鱼露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奴婢其实……其实在这里已经很多年,多到奴婢都习惯了。在这里,除了名头不好听,好歹也算是锦衣玉食,说不得比许多官家小姐过得还要奢靡。况且女子求生,本就比男子难些,奴婢从没觉得如何。”
“直至昨日,奴婢见着掌柜的行事,烟兰姑娘又来宽慰我,我仿佛……仿佛又看见了希望。”
“像是忽然间,发觉自己还活着,不是死了。”
烟兰定定地瞧着她,立时懂了鱼露所言。似她从前心思转变,是觉着日子有了盼头。
遂道:“掌柜的也是为了你好,你要走便走,好歹等一等。”
鱼露没有迟疑,坚定地摇头:“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一天也不想再多待下去。”
“也罢。”
楚惊春歪过身子,一只手扒拉着鱼露送来的金银首饰,翻检了一个遍,方才挑出一只碧青色的玉簪,她拿捏在手上细细打量。
末了,方才感叹一句:“这簪子真好看。”
鱼露垂首道:“奴婢已不记得是哪位恩客送的,只怕配不上掌柜的。”
楚惊春莞尔浅笑,只看向一旁的烟兰:“把这些首饰都收起来,余下的金银,鱼露姑娘带走吧!”
话音一出,烟兰与鱼露皆是愣住,楚惊春扒拉的那一堆金银首饰里,真正值钱的并没有几个。如是将金元宝和银子退回,便是退回大半。
便是搁在寻常青楼,几百两就可赎身,也是极其罕见。
鱼露顿时懂了方才楚惊春问她,“你希望我说的多些,还是少些?”这话的用意。是想瞧她是不是真要离去,如今知晓她的决心,便也不要她那么多银两。
“掌柜的……”鱼露出声,又是哽咽。
“以后一个人过日子,多得是用钱的地方。”楚惊春道,“走吧!”
鱼露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只离去前,重重地朝楚惊春叩了一个头。
楚惊春瞧着鱼露离去的背影,目光长久地落在鱼露的身形上。楼里的姑娘,身段并未有差的,但是优中选优,鱼露可为前三。
烟兰不知她所想,只略有些焦虑:“掌柜的,您今日做了好人,日后只怕楼里的姑娘们真要有样学样。”
随来随走,谁还会安心做事。
楚惊春摩挲着手中玉簪,烟兰的话甚至不曾入耳,只想起那册子上有关鱼露的记载。
流亡入京,孤女,善舞。
“我记得,鱼露善舞可做头名。”
“呃?嗯。”
烟兰道:“鱼露进春和楼,先前便是做得长袖善舞的清倌儿,后来才做了红倌儿。掌柜的,您怎么t突然问起这个?”
楚惊春略是沉思,只转口道:“你去找两个最是机灵的,悄悄跟着她。”
“啊?”烟兰又是一诧。
“昨日之事恐不能善了,真出了什么事,叫人及时回禀,或许能救下她。”
烟兰撇撇嘴,又有几分不情愿。
“您管她这份闲事做什么?”
苦口婆心叫她多留几日,是她自个不肯留下,非要今日就走。然烟兰看了眼楚惊春的脸色,到底是捣了捣下颌,预备出门去办。
“等等!”楚惊春叫住她,严肃道,“还有件事,近日有位姓左的副将回京,唤作左高义,你查查此人的底细,务必查得详实。”
两日后。
阿涧终于如往日一般出现在楚惊春跟前,只细瞧之下,可见仍有些虚弱。烟兰亦将楚惊春嘱托之事查明,躬身禀告。
“掌柜的,奴婢细细查了,那位姓左的副将,是瞒着人偷偷回京的。”
楚惊春轻轻“嗯”了一声,面色如常。
本就是如此,边关将领,非召不得回京。然楚青珣说来寻常,怕是对各种底细也是一清二楚。
烟兰继而道:“据说,是他家中遭了贼,偷东西时被起夜的老母亲察觉,贼子情急之下杀了人。后来尖叫声吵醒了家中众人,偏那贼子又是个灵巧有身手的,就这么灭了左家满门。”
“杀尽了?”楚惊春拧了拧眉。
怎的尽是灭门的灾祸?
若是灭门,怎又偏偏留下了左副将一人?先前何映秋侥幸逃离留存了一口气,也是她拼力为之。
“嗯,”烟兰重重点头,“左副将的老母亲,老父亲,还有夫人与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加上府上下人,将近二十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真是惨烈。”楚惊春轻叹,“可知此人是个什么脾气,有什么喜好?”
烟兰道:“粗鲁,不好风月,也不懂温柔怜惜。就是个武将,没什么不寻常的。”
这话,倒像是在说显临。
然而,楚惊春可不觉天下武将都是一般脾性。况且,楚青珣说此人喜好女色,当是真的。
“阿涧呢?”楚惊春吸一口气,见着这位左副将之前,还是要先找人试一试。
烟兰脸色顿时有些发僵,好一会儿才道:“他如今行走倒是有些自如了,奴婢也找了姑娘叫他具体该如何行事,只是……”烟兰用力咽了咽口水,“他那副身子,怕是不够折腾的。”
楚惊春照旧依着软枕,墨发如锦缎披散下来,手上摩挲着木簪,神色甚至未有一丝的波澜。
懒声道:“不必紧张,没什么大动作。”
没什么大动作……
烟兰脑中不由自主地转过那副画面,男女颠倒,阿涧叫人欺压,啧啧!烟兰甩了甩头,才是开口。
“奴婢这就将人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