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3章 瞒病(2/2)
在北境吹沙子的近十年里,雾谭曾无数次回想,倘若,如果。
如果当年,在那人至为失望之时,他半夜拿绳索一套,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等什么“此间事了”,先下手为强,真将人捆走,从此远离是非……
会否,现今结局全然不同?
但没有如果。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现在,他只希望那人一生和乐安宁,就行了。
梦醒之后,枕边隐有泪痕。另外,腹部的绞痛又有些犯起。幸而这次他找大夫买了足量麻沸药丸。雾谭就着水用下五六粒,背起他的小包裹,再度出发。
又过十日,他终于回到京城。进城查看身份时,禁军发现是他,拱手恭迎,说,陛下与太傅大人在宫中等候将军多日,就等将军回来,盛宴款待呢。下官立刻派专人护送将军入宫。
雾谭一手不动声色压着腹部,道:“不麻烦你们。你们只需传信到宫里报给陛下与太傅,我单骑前往宫门就好,不惊扰百姓。”
禁军未察觉不对,还称赞恭维将军仁德,应下,放行。
其实,是他需要中途再拐去看一回大夫,让给开些较为烈性的吊精神与止痛之药。否则与那人相处数日,乃至十数日,他决计瞒不过去。
路上,雾谭见到许多不同。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生意吆喝不停,比当年热闹了不止一点。且时近傍晚,也未见哪家店面收拾东西关门。雾谭问了一位路人,才知道,如今京城已无宵禁,秦太傅为此专门立一新法,管理和鼓励夜市商贩。
另外,雾谭还见到家家自主挂红挂彩,像是要庆祝什么。一问再知,原是京中有消息传遍,陛下过几月会与秦太傅正式大婚,会保留太傅大人现有诸多名衔的同时,为其加封皇后。此时去年京中就多有在议,彼时尚有争论,但今年又一丰收之年后,争论便没有了。只怕宫里已在筹备了呢。是以宫外迫不及待庆祝起来了。
最后,雾谭拐进一小巷,敲开老郎中的房门。
当年为给秦不枢治病,京城大夫与他无一不识。他很快被邀进去,几句话间,老郎中明白了来意,开始望闻问切。
只是,老郎中面色越切越严肃。最后他放开雾谭小臂,劝道:“将军,您身体绝不可再下猛药控制症状,否则药性一过,必将在数日内气血逆行攻心,很可能病发身亡;您只有立即静养,缓缓调适,才能保上一两年啊!”
数日。成婚,还有几个月。
回过神,雾谭这样说:“开药吧,保我七日平安,七日就够。”
老郎中眼中含泪,依然不肯松口:“您这是何苦呢?虽则寿数天定,可……哪怕多一天,也能多做许多事情。”
雾谭道:“没有了。我在世上没有事情可做了。”
看不到那人成婚,就看不到罢。
为方便服用,他请老郎中开的也是药丸,这比汤药药性更烈。雾谭谢过,将剩余所有金子留给了老郎中,服下药,出门。
印象中,那两人身居高位,也总扣扣搜搜的,因前几年整个大玄都贫弱不堪,他们以身作则,不愿奢靡。这回进宫,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华贵丰盛的晚宴,还有歌舞相伴。这场景和那两人搭在一起,雾谭擦了好几次眼睛。
但由于是接风将领的正宴,有官员在旁记载,宴上说的都是必须的场面话。他坐在下座,那人坐在陛下身边,与之同案。
大约秦不枢也想尽快将场面话过了,没掰几句,便说:“陛下,雾谭将军与臣有旧,难得回京,不知可否请他入宫小住呢?”
云何欢吓得手一哆嗦,险些拿不稳酒,却道:“当然可以了……太傅想留便留,不必问我的。”
这对话,让雾谭觉得自己屁股底下很扎,他决定推拒:“臣自北境回来,风尘仆仆,住在宫中恐脏污天子贵地。臣还是照以前那般住太傅府邸即可。”
说完他又觉怪异,好像无论住宫中还是住秦不枢家里都不对劲。便又改口:“或者,在宫外给臣随意找个住处就行。”
秦不枢摇了摇头:“雾谭将军镇守边关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必得留宿宫中,每日好生招待,方能彰显天子恩赏。这是我和陛下的心意,还望将军莫要推辞。”
雾谭心里发毛,余光瞟瞟局促低头的云何欢,又看看一手正虚搂陛下后腰、又对他含笑缓言的秦不枢,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秦不枢进一步说:“而且,我正有重要之事想与雾谭将军私下交待,需要将军住得近些,不能远了。远了易生枝节,很不方便。”
雾谭:“……”
他又瞟了一瞟云何欢。陛下已经开始认真夹菜吃菜,假装充耳不闻。
秦不枢也十分温柔地为云何欢夹了一筷子,又擡头恳切道:“雾谭,这是真心相邀,还请不要拒绝我。”
雾谭:“……是。”
虽说这晚宴,雾谭全程很发毛地待过去了。
但也有不错的收获。至少他确认,传言有几分为真。那两位的容貌,仍然是许多年前的模样。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