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臣要观音永远都在高台之上。……(1/2)
第96章臣要观音永远都在高台之上。……
程放山垂手恭立堂上,频频朝北面望去。
那个名相之后,那个罪臣之女,那个以观音之身得万民供奉的褚氏女就危坐于案后,袒领上襦是清澈的白,披帛亦为青山之色,然下裳却是浓烈到近至暗沉的红。
太子照虽早已成昏,并于神寿元年便纳有太子妃,但此次昏礼的礼制却几乎与纳妻同等,彷佛所有人都已默认褚氏女入东宫并非是简单的两姓之好,而是代替退居上阳宫的天子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参与政治。
她既然可以成为观音在人间的化身,那必然也可以成为女皇在朝堂上的化身。
所有人都还惧怕着女皇的余威。
仅是礼服一事就已经让尚书省与他们少府监头痛不已,若依照仪礼,需要尚书省礼部提前核准衣裳是否符合礼制,随后他们少府监才能进行赶制。
但在这件事上,女皇并未多言,只是笑着说一切要观音开心最为重要。
于是他们只能先遵循仪礼制衣,礼服刚制成,身为少府监长官的程放山便亲自前来询问。
从他来到这里,堂上之人有时颔首,有时也会微笑,然在不久前却突然没有了任何反应。
不颔首,不微笑。
连续数日,很多门阀权贵都来往褚家恭贺,其中不乏宗室王孙,褚清思每日皆要会客,早已疲于应酬。
这场昏礼与所有人而言都不过是一场政治较量,与程放山谈至中途,她也逐渐失去心力,遂静默休息。
察觉到程放山的举止异常,褚清思再次将目光放回:“少府监似乎有些不安,难道是我有何处令少府监感到了压力。”
程放山急于躬身:“非也,只是陛下待昭仪宠爱非常,希望昭仪的昏礼能够耀荣于东海之滨,因此在尚不知褚昭仪是否满意此衣时,某也实在不能安心。”
褚清思转头,看向堂上西面衣架上的那身绿色礼服,笑意渐浅:“这样就已经很好,留在这里吧。”
程放山暗暗吐气,随即辞别:“那某先行,待后日黄昏时,将会有宫人前来为昭仪穿衣。”
褚清思仍还是颔首微笑,没有其余多余的神色。
直至程放山离开许久,她才起身,缓慢踱步到西面,举手抚着衣上的纹饰。
妇人看似是爱重自己,可却无疑会让她陷入众矢之的,庆幸礼部的人并不算愚蠢,未用太子妃才能穿的礼服。
不合礼制与常规的事情,妇人此生已经做了太多。
但妇人是天子,可以。
她不可以。
甚至连崔丽华都会因此疑窦,即使与崔丽华合作无异是与虎谋皮,这都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能够让崔丽华及崔氏畏惧她,不敢随意行事。
她收回手,刚要席地而坐,家中老翁怀着欣喜疾步赶来:“娘子,宇文郎君在家门外。”
褚清思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脸露意外之色。
宇文劲回来了。
那他,也回来了。
可究竟是谁在有意隐瞒她?
*
宇文劲从褚家离开后,脑中不断回想着女子的那句“梵奴不愿”,拼命驱马追赶,在上阳宫阙门下马后,又竭力跑过甬道,朝着帝王宫室奔去,最终还是徒劳。
男子那柄长剑已然解下。
*
因气候炎热,女皇搬入清凉殿。
宫人侍立旁边,将一些不同的帛书放置在几案上。
而身为帝王的妇人正在阅看天下那些有名之士所作的诗赋,得知男子来见自己,只是笑了笑。
自宫变过后,这是君臣二人首次在上阳宫会面。
李闻道大步迈入殿内,瞬间凉气逼人,剑眉不自觉地轻拧了下。
他很快适应,随后从容行礼:“陛下。”
瞥到昔日爱臣的身影,从来都坦然接受胜负的妇人也不见怒色:“听闻你去了河西查探突厥的异动,只是吾早已退居上阳宫,将所有政事都交给太子照治理,鸾台侍郎为何还会来这里。”
李闻道掀眸直视:“臣来,是想与陛下做一个交易。”
妇人放下帛
书,似乎是这些辞赋都不能入她眼,所以执起笔,微微俯下身,应该是准备亲自作赋:“可吾如今身体尚可,无需鬼神护佑,天下之事有崔相、太子还有拂之你在处理,更无需吾劳神,你我君臣之间好像并无什么交易可做。”
言语时,妇人的语调缓慢带笑,俨然是一个因操控他人命运而自喜的帝王。
宫室的门户大开,李闻道看着潺潺清泉从宫殿四周的重檐倾泻而下,送来清凉,而这些水看似连成水幕,牢不可破,但其实缝隙无数。
尚未到最后,谁也无权先笑。
他谙熟权术,更谙熟帝王之心:“难道陛下不想知道为何太初宫漏洞百出,使得一国之中心、帝王之寝居轻易被攻。”
女皇含笑的深瞳瞬间散发出寒意,对于这件事她的确有所疑惑,只是一直不得其解。
王朝更叠,宫变不算是鲜少,成败亦有,但从未有过一夜同时有两支人马宫变,并且一支是以崔孝他们为首,而另一边是崔仲、李闻道等人为首,彼此利益不同,所以不可能是合作关系,互相也更不可能知情。
且他们是从不同的宫门开始政变,却都相对轻松,阻碍极少,这让太初宫的防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妇人眯眼:“说。”
李闻道也没有故弄玄虚的心情,径直开口说出几个姓名:“李利风、单于尉,东方余,陆睇,陈有善。”
这些皆是统领禁军的将领。
妇人紧攥着笔,彻底失去作赋的心情:“你又想从吾这里得到什么。”
李闻道不禁轻笑,眉眼则是一片肃然:“陛下应该知道。”
妇人踌躇片刻,自己近来只做了一件事。
她原本只是想用此策来敲打敲打褚观音、太子照、崔丽华及其父族等人,却不曾想还忘了眼前之人。
一计,牵四方。
有趣。
李闻道毫不遮掩的直言心中所想:“臣要观音永远都在高台之上。”
妇人的兴致重新回归,继续俯身把辞赋写完,然后将笔搁置:“观音非吾女,却比照、惠他们更肖吾,所以吾心中很清楚她要的是什么。太子照以后会成为帝王,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高台,而且拂之擅自来替观音断绝此路,观音知道吗?”
她站起,在男子身边反复踱步,时不时侧目笑看:“拂之非鱼,怎知这非鱼之所乐也?”
李闻道没有回答,神情也逐渐变得落寞。
因为他从来都知道褚清思和他是同类人,但凡想要,必要得到,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自己永远都不是她最想要的。
妇人背手站立在其身后不动:“观音曾说与你亲如兄妹,想必能知她所喜,刚好拂之你在,便先代观音看看吾为她所作的《新婚赋》如何。”
秉笔的郭宫人闻言,立即命左右宫人将帛书拿起,走到男子面前展开。
李闻道轻垂眼皮,喉头微微一动,视线在那些墨色的色块上逐一扫过,就好像是很认真的在看。
*
褚清思站在连接楼阙与宫室的甬道上,看着西南方向的佛寺,扶着凭栏的指腹无意识地,而她左手拿着的是自己许久未曾用过的筮草,还是那年在白马寺为父兄占卜时所摘的,放在筐箧里遗忘很久。
如今父兄离世很久,这些筮草亦早已干枯。
从太常寺占卜出吉日开始,她就被变相幽禁在家中,崔昭、褚持善及魏通、尉迟湛等人全都不能来看自己。
站在这里望向家室之外,是她唯一还能够与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
忽然,佛寺的钟声先后响起。
洛阳及四周佛寺的诵经声也再次传来。
这样的声音她已经不知听过多少遍,只是这次不太一样,这是妇人特地命各大佛寺为她而诵的。
太阳逐渐式微,宇文劲没有归来,他也没有来,恍若是在预示着所有的一切都已有定论,不容更改。
在余晖照耀过来的时候,褚清思避开,转过身走下楼阁。
*
夏五月晦,榆树发新叶。
数驾驷马高车一直从太初宫驱至褚家门前。
在这一日,崔昭也终于能够进出褚家。
她一下车便急切直奔褚清思的居室而去,直至看见女子跽坐长席之上,身体倚赖着凭几,神情闲适的轻声诵着经文,而随侍伏案将其记载于竹简。
崔昭有些无奈:“这时候了,怎么还在译经?”
被困于家中十余日,褚清思每日都会翻看那卷梵文,该如何翻译也熟记于心,于是在等待东宫车驾的间隙,命随侍在旁记下。
褚清思一言带过:“故人所赠。”
只是那位故人已被她牵连至死。
崔昭没有深究是哪位故人,毕竟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昨日一收到女子的尺牍便立即乘车去候问高枭,而高枭和褚清思有在安西所结交的情谊,故知道是女子命自己前往后,不费力气就得到了那些隐秘的政令。
崔昭道:“高将军说他们此次归返之所以未有消息流出是因为洛阳曾在四月下发密诏,言及突厥如狐狡诈,为防他们,故而要他们隐下所有行踪,使突厥以为他们还在河西,随时可出兵讨伐,不敢贸然生事。”
随侍将女子所诵的经文记载完毕,双手奉给女子。
褚清思单手接过,查阅有无错漏,同时又一心二用:“是崔相下命的?”
崔昭摇头:“我昨日归家便询问了叔父,他说自己也不知道有这个命令。”
褚清思的脸色渐带疑惑。
太子照现下自顾不暇,急于想收回分散的权力,注意力全在崔仲等人的身上,根本不可能会来顾及此事。
崔昭将从崔仲那获取的信息也一并告知:“不过太子照近日又开始以有病为由,在宫室终日不出,大概是为了保住那点微弱的权力,不想让叔父等人染手,所以还命崔太子妃暂时阅看文书,叔父与赵王等人得知以后,为此还去过和政殿,只是太子照躲避不见,直到今日才有身体好转可以成昏的消息传出。”
太子昭也是不满母亲赐婚的,因为他惟恐女子是奉命去监视他的,惟恐母亲还是猜疑他,惟恐母亲记恨那夜的事情,惟恐自己还是躲不过长兄的命运,所以又开始效仿当年的行为来。
褚清思不以为然,还是那般懦弱自私。
两人对话还未结束,随侍突然惊慌来报:“娘子,上阳宫来了人。”
褚清思下意识皱起眉,今日黄昏自己便要成为太子内宫之一,妇人难道还不满意?
崔昭也随之紧张起来。
褚清思放下竹简,看着崔昭轻笑摇头,无声安抚过后,放下竹简起身,穿履往外走去。
*
与崔仲等人通晓危坐商议完此次巡视河西的后续事宜,李闻道终于能够得以归家。
他驱马出了左掖门,便看到那些由东宫属官所驾的高车驷马还在往褚家的方向源源不断地驶去。
他扫了眼,毫不在意地驾马离开。
*
簪步摇、描斜红的宫人背朝堂外,听见身后的步履声才仓皇转过身,向女子行礼。
褚清思缓步走到前方:“郭秉笔为何而来?”
郭宫人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双手捧着一张帛书恭敬奉上,然后说出来意:“陛下从昨日起就感到身体不适,清晨醒来后疾病更甚,深觉是让褚昭仪成昏之故,不应让渡三千世界的观音只渡一人,遂决意废除赐婚,并赐封昭仪为魏国夫人。”
褚清思依然是严阵以待的神色:“陛下的身体很严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