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们是否也要成昏了。(1/2)
第72章他们是否也要成昏了。
略显昏暗的宫室中,漏刻从未停歇过滴水。
而如今已经是昼漏三十刻。
但因为太阳不再,自然光线变得十分微弱。
所以即使当下是旦日,也只能借助灯柱来照亮满室。
跳跃的火光、燃烧助温的薪炭以及从焚烧的香草中散出的馨香,且室内毫无人声,使得四周都充满了一种安宁之感。
跪侍宫人更是垂首以屏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去惊扰殿内的人。
可褚清思却无暇来关注这些。
她从鸡鸣醒来并盥洗更衣以后,就开始踞坐在这张六足的几案前,埋头伏案,阅看堆积着的从天下各地而来的简帛。
至今都还未曾朝食。
“褚昭仪。”
有一宫人步履匆匆走过甬道、殿庑来到宫室前,恭敬叉手。
在处置文书的褚清思闻声许久也未有所反应,直至将案上一卷竹简阅完才擡起比以往更为沉重的头颅,双眼更是肿痛不已。
然入目就是粉色对鸟纹的翻领胡袍,再往上是很平常又灵动的双垂髻。
是侍立在女皇身边的宫人。
放下毫笔后,她举起手,摁了摁逐渐开始不适的眼睛,声音带着少许疲意:“何事。”
女子坐在窗牗旁,几案的一侧靠壁,案前还有一半人高的鎏金灯架,上面的三个灯盘高低分布,顶上则是兽纹博山炉。
而在四五步之外,两侧还垂有轻纱帷幔,若放下被束起的帷幔,便能使这里成为一个私密之地。
因几案的遮掩,也仅能看到上身的红色交领上襦。
从举起的手看到衣袖缘边镶锦纹褾。
宫人垂头应答:“圣人要见褚昭仪。”
褚清思沉默了片刻,从眼睛处垂下来的手直接放在围住身体左右的三足凭几上,用力一撑,整个人成功借力站立起来。
那一袭被掩于案下的蓝绿间色的暗纹破裙也终于得以见到全貌。
她随意搭上件披袄就直接从宫室内离开了。
*
集仙殿位于亿岁殿以北。
很快就能走到。
负责卫戍在此的几卫看到女子走来,未曾阻拦。
她进入此殿,早已无需向帝王禀告。
同样在这里的崔如仪最先看到出现在殿中的女子,但即使心中仍对天官侍郎那事感到愤懑,神色和举止也都与平时无异。
他还没有如此愚蠢,以致在女皇面前与其交恶。
不过,言行间都彷佛在挑衅他更得女皇宠爱。
在亲尝汤药后,崔如仪谄媚逢迎道:“圣人应先饮完汤药,再去处置其他事。”
褚清思望了一眼,眼中未荡起任何波澜。
女皇的精神也已经比前几日更为烁烁,眉眼间开始重新有了一丝可以捕捉到的神采。
她举起置于身前的双手,如常问安:“不知圣人的身体可还安否。”
在女皇昏乱的翌日清晨,褚清思就乘车入宫,自此从未再离开过。
距今,都已过去将近半月。
庆幸的是女皇于第三日就恢复意识醒来,太医令也说其身体并无大碍,忽然失去意识是因受到外界刺激所产生的应激反应。
只是经此一事,身体必然会有所损耗,但可用针刺药石挽救,最重要的是需要安静休养。
妇人闻声,推开递到嘴边的汤药,直接开口命令身旁的男宠:“崔中郎将先出去。”
崔如仪几乎立即就擡头怒视了眼褚清思,或许旁人不知道,可感到被冷落的他却看得清楚,自女皇醒来的这几日,每日都会召见女子,已经于无意中开始依赖这个人,就像是重病的父母依赖成年的儿女。
虽然崔如仪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放下汤药,恭恭敬敬地拱手离开。
女皇看向宫室中央所站立的女子,长叹一口气:“怎么穿得如此单薄,披袄也未穿。”
褚清思徐步走过去,在坐席屈足跪下,笑着回答:“儿在处置文书,一听圣人要见就顾不得太多,何况距离很近,寒气应当不会侵体。”
妇人笑了笑:“天下哪有如此多的应当。”
褚清思温顺应答:“儿以后会更加注意。”
而后,女皇又别有深意问道:“六郎的身体还未好?”
褚清思垂下眼,拿起案上的玻璃碗,用玉匕搅动汤药:“听太子宫的寺人说,依然在服用汤药。”
天子有病,国政理应是太子宫代为监国处置。
但因为太子武照从九月起就开始对外称病,至今都未从出过太子宫,即使自己阿娘因病昏迷,也只是遣人来侯问过几次。
所以妇人只能将处置文书的事情都全部交给了她。
而关系天下安定的大事,由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有宰相之权的长官共同商议,然后她来起草诏书。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最终决定的权力仍然还在女皇手中。
女皇哼笑一声,是不屑与浓浓的失望:“他这病倒是来势汹汹,病了两三月,居然还未见痊愈,由此可见太医令的医技也并非多厉害,为天子、太子医治的医师都尚且如此,看来医技已死矣。”
听着妇人对武照的反讽,褚清思擡眸,出言安抚其心:“帝王即天下,太医令能够将圣人的身体医治痊愈,岂非不是挽救了天下,又谈何死矣。”
她舀起汤药,递给妇人:“太子此次是心惊之兆,或许并非药石能够医治。”
夏七月崔盛儿被赐死的时候,是被宫人按住肩膀,然以后不停往其口中塞入谷壳、碎稷杆等畜牲所食用的粗物,以致喉咙噎住、胃部撑胀而死。
听闻武照那日在掖庭宫见到崔盛儿的死状以后,还并无异样,依旧如常的遵照阿娘的命令,亲自将妻及一儿一女的尸体带了回去,但一回到家中便惊惶的彻夜不得眠,一直在哀哭。
在被立为太子的次月,就突然大病不起。
女皇饮下汤药,望了眼女子来时被寒风吹红的手指,有些不忍心的主动从其手上拿过汤碗:“心惊,他心惊什么?崔盛儿能有如此的下场,不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吾从前不愿威慑,是因为他是从吾腹中诞下的,又毫无可能成为太子,他对吾有怨言也做不出何事来,但如今既成为储君,吾便要教导他君子之行在于端正、孝德。”
见妇人要自己拿,褚清思也松开了手,毕竟帝命不可违。
她伸手去烤火温手,对此默然。
关于从前在长安的往事,通过与女皇多次的谈话也能够勉强拼凑出一二。
特别是崔盛儿说高宗曾有意要立次子照为储君一事。
这件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包括昔年跟随高宗的崔仲等人。
以及崔盛儿在成为楚王妃之前,根本无从入宫,又怎么能够知道昔年那些私密之事,所以惟有当时还在宫中的武照或许曾经在某个深夜,无意中听到了阿爷与阿娘的争吵。
直至数年以后的今天,此事都仍还在武照心中留下不少的“阴影”及忿忿不平,于是某日抑郁不乐,在家中向妻子抱怨几句。
因此才能够被崔盛儿所知道。
才有之后的崔盛儿向崔夫人陈说对女皇的怨言。
其实他心中分明也对这个母亲偏爱长兄不满,但是性情怯弱,畏惧这个敢即位为帝的阿娘,所以不敢宣之于口,于是只敢放任着妻子,以此达到宣泄情绪、反抗母亲的目的。
崔盛儿所抱怨的那些话,其实都是他这个儿子所想。
可当真的成为太子,被迫担负来自陇西李氏的责任及压力,被迫直面来自阿娘的威压时,却又开始畏缩了。
女皇叹息摇头:“吾此次大病,他宁愿继续装病也不愿来侯问吾这个亲生母亲,若是他长兄,哪怕身体孱弱至极,哪怕自己都病痛缠身,也必定早已不顾劝阻跑来吾的寝居之中。”
妇人低头,看着这个玻璃碗,就像在看一个毫无价值的砾石。
“与他长兄果真是不可相提而并论。”
*
太子宫北面的宫室多日来都始终紧闭。
跪侍在这里仅有两三个寺人,两只手垂着,低下头,不敢言语。
他们看着目睹着这位太子是如何“病”的。
因为武照已全然不似一个国家的储君,丝毫不顾及任何礼仪,随处就席地而坐,坐姿更是野蛮无礼的,恍若是那田舍间的农夫。
日夜都是自己一个人独自在此饮酒作乐。
三足酒樽也被他随意放置在地上。
举起饮完就丢出去。
铜器与地板相击,从而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若是饮到疲乏,就直接倒下。
四肢以最大的程度往两侧展开。
彷佛这偌大的宫室无边无际,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原野,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许久都未再闻见酒樽落地的声音。
应该是又躺下睡了。
忽然,有微弱的光线出现在室内。
但这绝非是灯火的昏黄之光,而是白昼。
随即而来的就是瑟瑟寒风。
饮酒吹风,会遗留下头疾。
寺人不敢懈怠,其中一人欲要走过去关闭宫室的门户,然后又看见了什么,匆忙垂头,退避到一旁。
脚步声也离地上的人越来越近,随即叹息一声。
“六郎,你饮酒也对现状于事无补。”
未曾深眠的武照睁开眼睛,看见了薛礼,然后移开视线望着熏香炉,身体依旧躺在地板上不动:“不饮酒,吾还能做什么?”
他十几岁还未成昏时,一家人都居住在长安。
某日深夜,突然想要去找阿爷博弈,但却意外的在宫室外听到了一场争吵。
一场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争吵。
鲁王、玉阳公主、衡山公主及其女,还有他和长兄。
最后是他的发妻崔盛儿。
自己的确是因此对阿娘有所怨言,也对阿爷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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