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大结局(一) “他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上……(2/2)
这便意味着,萧成钧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李弘恪张了张嘴,面上肌肉微微抖动。
他只感觉脑中有一瞬的空白,继而是翻江倒海的怒意澎湃而来。
他阔步走到角落的长案前,下意识就想去抽紫檀架上的古刀。
守在外头的梁四全听见动静,奔入室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边磕头抱着皇帝的靴子求情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您别伤了着龙体……”
皇帝已然听不进任何话,拖拽着梁四全,仍旧执意要往前走。
梁四全也知他此刻已失去理智,若是真失手杀了萧成钧,不知要如何收场。他情急之下取了鸣鞭,扑过来道:“陛下,陛下!那东西万万碰不得呀——!”
说着,一面膝行往前,一面将鸣鞭高举过头顶。
梁四全先到了李弘恪身前,李弘恪顺势接过了鸣鞭,狠狠一下子反抽回去。
他气血上涌,耳畔嘈杂一片,再听不清所有的声响。
却在这时,他似乎看见有道人影猛地冲进了殿内,只感觉鸣鞭“啪”地一声落在了那人身上。
他听见了凄厉的哭声。
“父皇,父皇息怒!”
那抹杏黄的身影挡在萧成钧身前,生生受了这一鞭。
而后,原本安静跪地受罚的年轻人倏地侧过身,将那道杏黄身影反抱入怀,紧紧护住了她。
李弘恪没收住手,鸣鞭又一下抽在萧成钧身上。
“父皇,您别打了,都是儿臣的错!”
沈明语挣开了萧成钧的怀抱,“噗通”跪在李弘恪身前,泪如断线。
她眼泪大颗淌落,声音抖得不行,“父皇,您饶三哥一命,求您了……父皇,父皇您息怒!”
沈明语伏在地上,捂着胳膊,抖得几乎蜷缩成团,喉间一片哽咽。
鸣鞭坚硬,李弘恪第一鞭用尽了全力,沈明语只觉得左边胳膊火辣辣地疼,连带着后背的疼痛一起痛苦撕扯。
可她顾不上太多,睁着通红的眼眸,朝外面高喝,“来人,快带萧大人下去!”
殿内外所有侍从噤若寒蝉,竟无人敢动。
沈明语一眼瞥见窗外的朦胧人影,咬着牙,怒喝道:“叶初干,滚进来,带他走!”
她身上疼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万分。
李弘恪看见沈明语衣袖上那道清晰无比的裂痕,握着鸣鞭的手颤抖不止。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碎金乱飞,又似火星子越飘越乱。
他闭了闭眼,突然什么也看不清了。
李弘恪直挺挺栽倒了下去。
他昏迷前,看见自己的乖女跪在萧成钧身前,满脸的泪,却颤着手去拭对方眼尾淌下来的一滴泪。
李弘恪彻底陷入昏厥。
彼时女儿的神态深刻印在了心底,叫他又震怒又心酸。
————
接连两日,皇帝因病辍朝,始终没有接见任何朝臣。
自半年前摄政至今,天子日理万机,也未曾见此种情况,甚至连所有呈上的奏折,都不见批复。
首辅章仕儒连夜召大臣们应对,却发觉萧成钧也不见了踪迹。一时众说纷纭,有走动诏狱者暗自议论,道吏部侍郎狂悖逆行,将天子气到昏厥。
章仕儒赶紧向叶初干打探消息,叶初干只说边关忽传军情,天子召萧成钧商议要事,孰料当夜暴雪骤降,二人竟同染风寒,眼下少不得休养几日。
昨日朝堂上有消息透出,传言失踪已久的岐王李珩逃亡至边关,竟打着斩逆贼正乾坤的旗号,联络了少数不明宫变真相的前朝旧臣,在靖县一带兴兵复起,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得了叶初干这话,又联想到这传言,众人心里有了底,这才放下了心。
叶初干踱步进了乾元殿内。
帝王寝居深处,帘幔低垂,幽深阴影里传来幽幽的一声长叹。
“朕昏睡了多久?”
叶初干恭敬禀报道:“陛下,您睡两日了。太医已经为您诊治过,您是怒极攻心痰淤堵气,才致如此,龙体并无大碍,只要再休养几日便能痊愈。”
厚重帘幔里没有传来回应,光线昏沉沉的,辨不清躺着的人神情如何。
叶初干等了片刻,又低声道:“您现下可还有不适,臣扶您起来?”
“朕沙场征伐十几年,什么伤没受过……”
躺了两日,李弘恪喉咙干涩,声音哑得厉害,“那两逆子人呢?”
叶初乾道:“这两日,公主一直衣不解带在御前侍疾,臣见她神色太过憔悴,担心她吃不消,方才请她回宫歇息片刻,才回去两个时辰。”
他定了定神,又道:“那日萧大人亦是病倒了,现下仍收监在诏狱,等候陛下发落。”
他不敢告知李弘恪实情,刻意隐瞒了沈明语请太医为萧成钧诊治之事。
叶初干更不敢告诉皇帝,这两日沈明语奔走两头,分身无暇,既要回乾元殿侍疾,又要去诏狱守着萧成钧,他也是看她太过乏累,才劝她回去休息。
李弘恪一下子从茫然中清醒过来。
那日的情形不是梦魇。
他忽觉得额角又开始突突地疼起来,“去,叫公主来见朕。”
叶初干正要出去,又听得帘幔里响起沉重的叹息。
“朕乏了,要再睡会儿,过三个时辰再去叫她。”
沧桑的声音里掺杂着无奈和莫名的一丝悲凉。
叶初干出去了。
李弘恪躺在榻上却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差点喘不上气。
听见动静,守在外面的梁四全和赶来探视的李瑶月齐齐奔进室内。
梁四全招呼宫婢内宦们过来服侍,待伺候李弘恪起榻更衣后,才恭敬退下。
李瑶月搀扶着李弘恪,扶他到贵妃榻边坐下,絮絮叨叨说着话,总算哄得他面色松弛下来。
“父皇……”
短短几日,李瑶月似是长大了不少,不见寻常模样,面色含着几分凝重。
她忽然跪下来,“父皇,请您饶恕萧大人,请您成全他和姐姐吧。”
李弘恪浑身僵硬,蹙眉问:“你早就知道了?”
李瑶月摇了摇头,“儿臣也是这两日才知道……”
她思绪飘忽,想起那日得知父皇差点儿杀了萧成钧,心急如焚哭闹不休,缠着叶初干去了诏狱,暗中探视萧成钧。
“你当真宁可去死,也不肯娶我?”她含着泪问他。
萧成钧看着她,漆眸平静无澜,“是。”
他的目光里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惜,只是那样静静看她,眸光幽深。
李瑶月上次为此闹自尽,不过是想吓唬身边人,可她却知道,萧成钧此番落狱,是真的抱了必死的决心。
她泪水涟涟,“你就如此厌恶我?”
萧成钧摇头,“臣曾反复告诉过郡主,臣早已有意中人。”
李瑶月抿着唇,哭问:“是谁?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难道她比我家世还要好,长得还要美,比我对你还要好吗?”
不等萧成钧回答,李瑶月看见了自家姐姐,大步走了进来,声音平静地回答她。
“……是我。”
她看见,她那位素来稳重的姐姐,伸手握住了萧成钧的手。
萧成钧唇角微动,幽深眼眸里泛起一泓柔情。
但凡长了双眼睛,都能看出来,他对身侧少女的满腔柔情。
李瑶月愕然看着他二人,视线凝固在那紧扣的十指上,彻底明白了。
仿若一瓢冷水从天而降泼下来,她感觉头顶凉到脚心。
“姐姐,你、你跟萧大人……”
突如其来的震惊、错愕和失意的痛苦,让李瑶月呼吸急促。
“不错,我早就与他两情相悦。”沈明语嗓音很轻,却很清晰,“他想娶的人,一直都是我。”
李瑶月止住了眼泪,眼睛通红,只觉得所有执念都化成刺骨的难堪。
这些难堪愤怒化作了力气,她像只发怒的小猫,朝沈明语冲了上来。
萧成钧眉心轻拧,正要拦住她,却见沈明语侧身避开了李瑶月。
她动作比李瑶月更快,紧扣住了她的手腕,“抱歉……瑶月,我该早点告诉你,但我劝说过你多次的。”
李瑶月挣扎不脱,最后哭着蹲下了身子。
她脑中乱成一团糟,无法思考,诸多往事涌上心头,满心都是事情为何会是这样?
沈明语沉默了许久。
她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在李瑶月身侧蹲下来,伸出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直到哭声终于停歇,直到叶初干进来,领着神思恍惚的李瑶月回去。
……
回宫路上,叶初干一语不发。
直到准备离开时,他才说:“瑶月,你记得我们幼年时一起爬的那棵树吗?”
“木秀于林,才有鸟雀驻留,你若是足够优秀,将来亦会有好儿郎倾慕你,若再执迷不悟,不仅自己狼狈,也会牵连旁人受罪。”
“死缠烂打求不得良缘,你成长了,自会寻觅到自己的天成佳偶。”
李瑶月觉得这根本不像是叶初干能说出口的话,“是萧大人让你转告我的?”
叶初干笑了笑,“是你姐姐。”
“她自幼孤苦,故而很珍惜你和陛下的亲情,处处顾忌你的感受,多番退让,并不是要特意隐瞒你……”
叶初干声音温和下来,“你可知,她曾为救萧大人,舍身相护,即便寒剑相逼也不曾退步?你可又知,那日在乾元殿,她不仅替萧大人受罚,还为了萧大人忤逆陛下,才致陛下昏厥?”
李瑶月倏地擡眼。
叶初干问:“你敢如此吗?”
李瑶月自忖了半晌,垂下头去。她没有那个胆量忤逆父皇,只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要挟旁人。
叶初干又笑,“但萧大人倾心她,并非只是因此缘故,是因她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单说一桩事,若不是她谏言,你如何能在文渊阁进学?”
叶初干拍了拍她的肩头,“瑶月,你该长大了。”
看他走远,李瑶月忽地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
李弘恪细细看小女儿的脸。
她眼眸平静,略有伤感,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歇斯底里。
“先前是儿臣任性妄为,萧大人惨遭无辜牵连,盼您念在他忠心耿耿,盼您念在和姐姐的父女之情,饶恕他们……”
李弘恪诧异地看她,似乎觉得,她为萧成钧和沈明语求情很是意外。
“罢了,你出去吧。”他摆了摆手。
他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沉默坐在榻上,在一片死寂中沉思。
不知坐了多久,他才叫梁四全进来,“告诉朕,这几日,那混账东西在诏狱里可有悔悟?可要上表陈情?”
梁四全斟酌着,小声回禀道:“……没有。”
李弘恪冷笑两声,“朕就知道,他宁死明志,不会更改心意。”
比起与沈明语的私情,萧成钧君臣之道上的坚决,叫他更为光火。
私情尚可拆散,能叫他二人清醒,但目无君上无可饶恕。他是九五之尊,天颜不可犯,萧成钧却全然不顾,宁折不弯至此,置他颜面于何处?
这样的人,他是断然不能容忍的。
看皇帝面色阴晴不定,梁四全忙跪下来,“陛下万万保重龙体,萧大人会改过自新的,您再宽宥几日……便是念在公主的份上,他也会想明白的……”
李弘恪胸膛里的怒火流窜,他什么时候说要成全他们了?
半晌,他冷声开口,“叫公主过来。”
……
天幕低垂,层云万里,一点点倾轧下来,如一片厚重阴影笼罩在巍峨宫城上。
还有两日便要年关,宫中处处张灯结彩。
乾元殿内,来往的宫人们却个个噤若寒蝉,不见年节喜庆气氛。
沈明语进来时,披发卸钗,一身素白长衫,仅披了件月白大氅。
她安静跪地行礼,没有立刻起身。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李弘恪紧绷着脸,手掌用力握紧手中卷册,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你可有话要说?”
沈明语伏地磕头,然后直起身,平静开口。
“儿臣不贞不孝,与三哥早已互许终身。”
李弘恪面如死灰,唇角抽动,他满心的话在胸口激荡,最终却只是缓声说道:“他可不是这般说,他信誓旦旦,说是他逼迫你而为之……你若是受了委屈,朕可以为你做主。”
沈明语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拢,攥紧成拳头,又倏地松开。
她昂首,与高坐之人四目相对,再次坚定开口。
“儿臣与吏部侍郎萧大人,两情相悦已久,无人逼迫儿臣,一切皆是儿臣心甘情愿。”
“你再说一遍?”李弘恪手中书卷重重敲了敲桌沿,震得茶碗盖响。
沈明语心口发紧,只觉得自己音色如千钧重,“您先前多番逼问他,令他道明意中人姓氏家门,他三缄其口,只是怕连累儿臣,现在儿臣替他回禀您——”
她说:“他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上人,是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