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好事 “盼见你。”(2/2)
江淑妃的龙胎情况不大妙,才三个多月已经悄悄用上了安胎药。但歧王暂失圣心,淑妃不得不尽力保住这个孩子,多数时候都待在寝宫。
江齐海看见妹妹神色恹恹地倚靠在榻,叹了口气,“直隶巡查的事,真没有转圜余地了?”
“此事圣上已定,不必再说了。”江淑妃冷笑,撑起精神道:“珩儿一直争强好胜,总想盖过太子风头,却学不会韬光养晦。他性子莽撞,你不是不知,还叫他闯出祸事来。”
江齐海听了只是蹙眉,没有立即接话。
他沉吟了片刻,道:“但依我看,珩儿行事果决,未必不是件好事。”
“果决?那也要有配得上野心的手段!”江淑妃冷声道。
江齐海默了默,直言不讳道:“娘娘,不如利落些,尽早除去太子,圣上怕是熬不过年底了,届时珩儿登基便是名正言顺。否则龙驭宾天,等晋王入京,咱们岂非坐以待毙?”
江淑妃怔愣了半晌,擡手拢了下鬓角,最后道:“七月暑热,本宫会请旨去漓泉行宫养胎,想必圣上也会同去,其余你看着办吧。”
江齐海欣慰,两个月足够安排妥当。
上次赵志勇的折子递上去没两天,太子的舅舅王兴怀便上奏,弹劾赵志勇昔年屠杀流民一事。靖南王是否包庇罪臣尚无实证,但赵志勇恶行却是众所皆知,很快又有人呈上了人证物证,一时民众群情激奋,众口铄金。
皇帝最终下旨,发落赵志勇进了诏狱,折子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朝堂之争不过如此,眼下太子党东风压倒西风,李珩是真的急了。
昨夜李珩召江齐海过去,提及暗杀太子,他起初觉得太过冲动,但细想近来晋王种种动作,帝位更叠之时必定血雨腥风,不如尽早做抉择。
当年他奉命查巫蛊案,与王兴怀一同诬陷先太子,联手算计晋王,不也是凭着一股狠劲,为圣上扫清了登基路上的坎坷吗?
只是后来,他和王兴怀分道扬镳,太子党与岐王党已是不死不休之争。
天底下哪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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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德胜坊一处画舫里,已过亥时,船上依然一片通明。
沈明语站在画舫甲板上,靠着栏杆,望向湖心岛出神,那里是萧成钧曾经教她习剑的地方。
湖畔柳枝招摇,满地翠色渡上一层昏黄暖意。
灯火从雕花窗棂透出来,给她面容染上灿烂金光,她眼底的郁结似乎被光芒驱散,恢复了点儿喜色。
虽然淡淡的,但已经是萧成钧南下月余后,她眸子里难得的暖意。
今夜林方廷约她出来,说这画舫的点心做得极好,请她来尝尝。
这儿沈明语其实并不陌生,早先还在文华殿进学时,袁为善时常会带她过来玩。按他的说法,是这大大小小几十条画舫里,最干净的地方了。
自从袁为善出征后,林方廷总爱到这处小小的画舫来商议事情。他明日就要随同太子一起去直隶,今夜叫她过来,想必是有事交代。
沈明语站了会儿,听见有人叫她。
她敛去微笑,换上平静模样,回头看见一位高挑的青年朝她挥手,“世子,别站外头,万一掉水里如何是好?”
这人是和萧成钧同期的状元,宋鹤清。
他年方二十二,穿着件竹青直裰,身量单薄瘦长,生了张好亲近的温润面孔,尤其是那双眼眸总是微微弯起,笑得很和善。
宋鹤清比不上她三哥,但也是才华横溢,为人处事无可挑剔。殿试时林方廷和江齐海争执不下,不少人背地里说他是捡漏了个状元,宋鹤清却从未介意。
莫说他生气,甚至不曾听闻他和人红脸过。
眼看萧成钧已经是正五品户部郎中,实权在握深得圣宠,他还是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整日里编修会典,他在外人面前却始终不卑不亢。
沈明语随宋鹤清回了画舫里,刚坐下来,就听得外面有人笑道:“我来迟了!”
便见林方廷领着几位大人走进来,依次落了座。
画舫里陈设素雅,摆了几张案几,角落里的汝窑天青釉弦纹瓶插了支粉莲,花朵含苞待放。
沈明语坐在林方廷身侧,目光落在那花苞上,一直在走神。
直到一盘酥油鲍螺朝她递过来。
她擡起眼,看见宋鹤清笑得温和,说:“世子,我家妹妹最爱这个,你是今儿这里年纪最小的,归你了。”
沈明语谢过,顺话问了句,“你还有个妹妹?几岁了?”
宋鹤清说:“我妹妹才八岁,但看世子发呆的样子,和我家那小糯米团子倒有点像。”
在场的众人禁不住笑起来,林方廷也笑道:“子澈你还打趣世子,人小小年纪,已经能替殿下分忧,你可得跟着世子学学。”
在座的都是林方廷的心腹,已经知道是沈明语说动了皇后,从而说服皇帝定了太子直隶随行。
闻言,宋鹤清朗声大笑,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朝沈明语行了个礼,认真道:“还请世子赐教。”
沈明语一时怔愣,上下多打量了他几眼。
其实她早在梦里就知道这人,梦里不知他的模样,只听闻新帝夺权后,翰林院编修宋鹤清不肯为新帝起草即位诏书,被萧成钧发落诏狱,病死狱中,引起轩然大波。
后来梦里萧成钧被贬,也有人提及此事,又惹来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沈明语心头微动,说话的声音和气了点,“诸位擡举我了,我不过是拿幼年经历为例,请皇后娘娘以此劝说圣上罢了。”
众人也生了好奇,催她说完整。
“我幼时,每回看见奶娘嬷嬷烤红薯,炭火烤出来的红薯香甜软糯,我很是嘴馋,总想亲手拨弄。”
沈明语慢慢追忆往事,继续说:“母亲不许我碰,说会烫手,我哪里信?趁着奶娘嬷嬷不备,我偷了几块炭回来,想自己烤红薯,谁知却烧着了衣裳,差点儿留了疤,从此我才知道听劝,学着如何分辨危险。”
众人面面相觑,不以为意,觉得她不过是随口胡诌,哄笑几声罢了。
唯有宋鹤清悄悄戳了戳她的胳膊,低声道:“所以说,你想告诉圣上,没有尝过失败滋味,便不知轻重,凡事得试试才能知深浅,就这样,就说动了圣上?”
他满脸疑惑,沈明语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当然不止这几句说辞。
皇帝不敢彻底放手让太子涉足政务,巡查是个很好的机会,让他知道父皇没有抛弃他,而是他历练太少,得磨砺。
况且岐王暗中与乌鞑来往,若是轻易原谅,以后他有恃无恐怎么办?
把巡查的事托付给太子,让他知道艰辛,同时让倚重的朝臣帮衬着,事情坏不到哪里去。
等巡查回来,皇帝若是真不满太子,可以从中寻个过错,抑或是太子办事不力,本就可能引得怨言四起,再重新启用岐王,也更顺理成章。
层层递进下来,皇帝被说服的可能性很大。
但还有个重要原因,这事只能是皇后用家常话去说,放低姿态,软和下来,不然就变了味道。
沈明语也只是为了暂时保全王府,不得不和太子党继续纠葛。
她最近没事就翻看萧成钧留下来的一些治理国家的书册,看到他的批注,心里总会觉得很安定。
他行书起转利落,笔锋凌厉潇洒,字如其人。
“对了,前两日,阿善给我来信,说在边关见到了和你阿爷颇为相似的人,只是他没能追上,他会再深入调查。”
林方廷突然低下头,往沈明语手里塞了封信,“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详见信中。”
沈明语愣愣着接过信件,再没了心思坐下去,寻了借口匆忙离席了。
回到沈府,她一路快跑进了自己的小院,在桌前坐下来时,喘息仍未平复。
不知怎的,拆信的手竟有些抖。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展开粗糙的信纸。
袁为善那潦草的字迹跃然于眼前。
她给他抄过好几次书,再熟悉不过。
“小鱼,见信安……”
一贯是他说话的风格,甚至能想象到他坐在军帐里,凑着油灯匆忙落笔时,一身铠甲泛出银光的样子。
但沈明语无暇细思,一目十行,很快找到了袁为善提到阿爷的那几行。
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他提到的那五个字上。
“……大抵还活着。”
阿爷也许还活着!他没有死!
这真是一个多月以来听到最好的消息!
沈明语心口砰砰直跳,捂着信纸贴在胸口上,隔了片刻又拿下来,又细细地把袁为善的信看了一遍。
“我七月回京述职,盼见你。”
落款不是袁为善三个字,是一只小小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