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水 蜷缩在他的大氅之中,颤颤发抖……(2/2)
如此二人一合计,待明日沐春宴事了,她每日散学后就去林府习箭。
春风拂过,撩开了车帘一角,袁为善被热意哄哄的风熏过,面上也不自觉热起来,“你若能来,我……妹妹定然会很高兴。”
沈明语眉眼弯弯,连带着心中的烦闷也涤荡不少。
等袁为善送她回了魏国公府,因着惦念着他路上宽慰自己,沈明语顺势请他进去略坐坐。
傍晚时分,乌云遮日,流云翻滚,轰隆一声雷响,又落下起了雨。
就在沈明语和袁为善谈天论地时,萧成钧被老夫人喊去了春晖堂。
“松鹤山庄那边我已经吩咐过了,你径直过去就好,只是兰姨娘不便与你同去,让方大夫过来守着她罢。”
除了萧成钧,兰姨娘也只有见到方大夫时才会平静下来。是故,萧成钧一一应了,并无异议。
老夫人又嘱托了几句,望着眼前颀长的身影,心下终是生出一丝不忍。
她缓声问:“你打算何时动身?可要与你六弟说声?”
萧成钧默了片刻,道:“不必,明日罢。”
“……过去了好生照顾自己。”老夫人没再说话,挥手让他下去了。
萧成钧离开春晖堂后,路过芷阳院时,鬼使神差停了下来。
正屋里传出欢快的交谈声。
萧成钧站在门口,静立不动。湿透的衣摆凉意渗骨,他恍若未觉。
屋里沈明语和袁为善说话,不知说到什么地方,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你妹妹心里定然是很替你骄傲,若我能有这样的哥哥……”
萧成钧听着,一动不动。
门前的小丫鬟轻声唤他,“三少爷?”
萧成钧岿然不动,唇色微白,几乎整张脸陷在阴影里,愈发显得阴森森的。
他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芷阳院。
他不想进去,让六弟和客人看见他这般阴沉模样,只怕会吓着他们。
他不能去扫兴。
萧成钧回了兰亭院,换下衣裳,想起今日的事,叫来竹烟,“明日离府之事,别惊动旁人。”
这旁人指向谁,再清楚不过。
竹烟担忧道:“少爷,您一点儿错也没有,却被迫离府,怎的不许说?”
萧成钧淡淡道:“那无关紧要。”
没有人会在意他到底要去哪儿,只会怕他,惧他,躲他,为他的离开而暗自庆幸。
萧成钧提起笔,继续练字。
屋内角灯黯淡,书桌上的烛火晃得厉害,凝眸久了,惹得他眼角发酸。
他习惯每日练字,每回哄着母亲喝药后,他便回到屋里写字。
仿佛只要陷入那片黑白交错之中,他就能与外界一切隔绝开来。
可今夜,他练了一张又一张,心绪仍未平和下来。
萧成钧面无表情,足足写完了十几张字帖。
方才在芷阳院听见的话却犹在耳畔,叫他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焦躁。
其实,她也觉得袁为善那样灿若烈阳的人,才算是个好哥哥。
他一点儿也配不上。
夜色已深,竹烟过来提醒萧成钧就寝。
看到放在桌上的松烟墨,镌着“明月松间”的鎏金字,他诧异地问:“三少爷,哪来的墨?”
萧成钧没答,合上字帖,站起身,顺手拿起松烟墨。
他取了个小锦盒,把墨块小心放进去,而后走到窗前柜子前,取出铜扣小箱,将小锦盒放了进去。
半夜,又听到兰姨娘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时而低泣,时而抱怨,断断续续,连绵不绝。
有时候摔了什么,突然一声刺耳动静,似惊得院子里的树枝都随风颤颤而动。
萧成钧紧闭眼帘,听着赵嬷嬷在那边的安慰声,将自己隐匿进无边的漆黑深渊之中。
翌日,萧成钧早早起来,先去探望了兰姨娘,然后收拾了包袱,端着铜扣小箱,走出门。
天色微露鱼肚白,偌大公府沐浴在晨曦中,满院静谧,偶尔传来远处隐约的推门声。
庭院矮松沾染朝露,熹光映照下,颗颗晶莹,流转闪烁。
萧成钧修长的手指撚起一枝掉落在地的松针,擡起眼眸,目光落在小院门口。
那个单薄的小人儿没有如同前两日那般,出现在紫藤帘下。
他手指慢慢握紧,又一点点松开,目光回到手中松针上,扎得他指尖微疼。
六弟今日是不会来了,她要去沐春宴。
他出了院,看见一道佝偻身影站在薄日里,听到脚步声,擡头望过来。
萧成钧停下脚步,轻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眉头紧皱,面色有点灰白,不知等了多久,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她耷拉的唇角抖了抖,欲言又止。
对上那双漆黑平静的眸子,老夫人忽然涌起心酸。
她叹息一声,“其实也不是非要出去,犯了多大的事,祖母也能替你顶着。”
萧成钧默了片刻,缓声道:“只是暂避风头,再者……也怕连累府上的兄弟姐妹们。”
他一个人,做事也方便些。
萧成钧慢慢走远。
身后,老夫人久久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长叹一声。
待马车出了魏国公府长街,萧成钧却叫竹烟改了方向,“去清颐园。”
竹烟一面赶车,一面嘀咕,“少爷,大夫交代了您不能再操心……”
萧成钧神情板正,一扫府中恹恹病容,面色比寻常稍白些,并无异常。
他低眸继续翻看手中卷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十个官员的名字。
他提笔,慢腾腾在其中两个名字上划下一横。
今日他与章老约在清颐园附近,商议账薄之案的后续。
他答应章老调查这案子前,章老曾叹声道:“这事难办,我思来想去,所有学生里竟只有你一人能担当得起,只是怕到底连累了你。”
萧成钧没有道理拒绝。
太子与七皇子党纷争日趋激烈,可他无心参与,也不愿涉足其中。
他要做的事,天下只有一人能帮他。
晨光熹微中,马车不疾不徐朝清颐园而去,车轮碾过长街青砖,一往无前,似乎再无一物能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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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明语得知萧成钧以养病为由,去了松鹤山庄,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他先前怎的都不和我说一声呢?”
她怔愣着,久久没回过神来。
半夏见她难受,劝慰道:“世子,松鹤山庄离京城很近,就在清颐园隔壁的山头上,您什么时候想去探望三少爷,都是来得及的。”
沈明语闷闷地点头,任凭半夏替自己梳发。
左右离得不远,她今日散了沐春宴后,定要亲自过去问一趟。
可又怕……自个儿是不是太烦人了?
心里就这般颠来倒去地烦着,直至人到了清颐园,仍是闷闷不乐。
同辆马车前去的袁为善看她心情不爽利,往她身边挪了挪,想离她近些。
谁知,林昭筠眼疾手快拉住沈明语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
“世子哥哥,你不知,多亏你愿意陪我同来,我哥五大三粗的,半天憋不出几句好话,快给我闷坏了。”
袁为善蹙着眉头,看自家妹妹围着沈明语言笑晏晏,越发烦闷了。
等到了清颐园,立即有婢女簇拥上来,迎着贵客去凤栖堂先拜见皇后。
清颐园原是先帝为先皇后所造避暑胜地,一路琼台楼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今日除了受邀遴选太子妃的贵女,后宫几位娘娘也随之而来,已经去了庭园登高赏花,并不见外男。
凤栖堂内已十分热闹,人虽不多,但尽数是京中名门闺秀。
陪同各家贵女而来的多是自家兄弟,偶有沈明语这般受邀的世家子弟,诸位男子拜见皇后行礼,便要依次退出去,只留自家姐妹与皇后稍后参加赏花宴。
沈明语一进门,屋内众人目光便聚集过来。
与一众纨绔子弟相比,她那身藕色银绣的衣袍分外惹眼,遑论她那张昳丽面容,擡眸低眉间,颇有一番风流。
纵观今日出席公子,竟无人能望其项背。
她年纪虽小,但在座贵女也未比她大多少,正是怀春心思,纵只是惊鸿一瞥,也对她颇生好感,暗自议论纷纷。
沈明语和袁为善二人行了礼,正要出去,倏地察觉一道锋利视线扫过来。
便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陪着自家妹妹进来,看眼前二人受尽众人青睐,阴柔面庞上隐有恨色。
“是江家老三,江元安。”
袁为善压低了声音,“他旁边那位便是江太傅之女,江容钰。”
沈明语若有所思,知道这就是今日自己需要盯的人,只快速记下他二人模样,便匆匆离开了。
二人行至清颐园后院,见湖心苑附近竹林之中,设有曲水流觞宴,竹影清幽,玉带衣香,王孙公子来往其间,好不热闹。
不过站了片刻,便不断有人上前与沈明语二人搭讪敬酒。
沈明语不堪其扰,见她不胜酒力,袁为善替她一一挡了,低声道:“你去盯江元安,这儿自有我挡着。”
沈明语终于得了喘息,凑在他耳边,低低道了声多谢,便追着江元安匆忙离去了。
只是她不知,这声多谢,令袁为善险些晃了手中酒杯,复又朝她离去方向多看了几眼。
穿过清幽竹林,便见到一片碧水湖泊,凉风惬意,涟漪微泛。
沈明语四下扫了几眼,很快便看见江元安往湖畔后山处悄悄行去。
今日宫里的娘娘也得闲过来登高赏花,聚集在后山处的阆苑休息。
沈明语小心跟上,行了小片刻,才见江元安在一处假山停下,倚着柳树,站在树荫下,似是在等人。
她心口砰砰直跳,将自己尽力藏在假山后的一丛青竹间,待看清远处来人,面色微沉。
来人竟是先前在东宫为她领路过的太监。
沈明语听到江元安和缓的声音,带着丝疑惑,“娘娘今日不得出来?”
那太监低声道:“三公子,后院来了贵客,娘娘一时抽不开身。”
江元安眉目不安,沉声道:“大伯说过,这事儿我只能和娘娘说,你去告诉娘娘,若不得空,改日再约。”
他刚说话,就突然被那太监拽了过去,低声在他耳畔嘀咕了一句话。
沈明语极力分辨人说话唇形,勉强辨认出两个字。
圣上。
她瞳孔骤缩,皇帝今日来清颐园了?
江元安脸色阴晴不定,尚在犹豫,又见那太监冷冰冰地说:“如今宫里盯得紧,小的还赶着回去。”
江元安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道:“去告诉娘娘,出事了,户部欠款的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只余了三成进京。”
沈明语被他口中吐出来的银两数吓着了,心跳快得几欲蹦出口中。
她想起萧成钧若无其事站在闹市中,又想起他一身的鲜血淋漓,死死屏住呼吸,几近窒息。
他是做了什么,竟牵涉进这么大的数额的案子里?
等太监走了,江元安才快步往回走,阴柔刻薄的脸上一片森冷。
微风拂过,竹影婆娑,忽映得沈明语发带随之拂动。
江元安立刻警觉地擡起头,看向竹丛后:“谁!”
沈明语急忙侧身,当机立断,滑入身侧假山之下的湖水中。
霎时,湖水从四面八方淹没而至。
鼻息间空气越发稀薄,她极力憋着气,往水底越沉越深,生怕被江元安发现。
不知熬了多久,湖边杂乱脚步声终于渐渐消停了。
但她胸腔最后一丝空气被挤压了出去,无法呼吸的难受极度痛苦,蔓延至五脏六腑。
刺骨冷意化作了无边的压迫,眼前开始出现光怪陆离的一片模糊。
浮浮沉沉间,她思绪开始昏沉,下意识想伸手探入衣襟,却又硬生生缩回了手。
她憋着气,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湖池对面潜游过去。
湖水涌动卷得她衣袍起伏不定,宛若飘摇其中的一叶竹色,被水流带着晃动不止。
精疲力竭时,她终于趴住了一块斜入池水的岸石,费劲力气挣扎着上了岸。
也不知自己游到了哪儿,瞧着是后院偏僻的花苑附近。
沈明语躺在岸边草地上,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遍体冷意激得她止不住发抖。
少年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侧,湿透的衣衫紧裹住单薄身躯,微微喘气的胸膛起伏不定。
她瞳孔骤然一缩,本能捂住了胸口。
沈明语打了个寒颤,一下子爬起来,撑着疲惫的双腿,踉踉跄跄着朝走。
春寒料峭,沈明语一身寒飕飕的,没走几步便觉得浑身起了寒热,一时浸在冰水里,一时架在火上烤。
她头脑沉重得直坠,趔趄走了两步,忽听得有人说话,急忙矮下身子,躲入草木之中,虚弱地喘息。
……
“老爷,这位便是我同你提过的萧家三郎。”一道温厚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年少有为,后生可畏。”
沈明语又尽力缩了缩,混沌思绪里祈求这几人快些离去。
可她到底没能抗住,整个人摇摇欲坠之时,隔着模糊视野,似乎瞥见一道熟悉的宝蓝长衫。
“什么人!”
骤然一道冷厉的呵斥声。
紧接着便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沈明语进退两难,心中惶恐至极,只得低低“喵”了一声,期望能糊弄过去。
“原来是野猫……”
沈明语意识越来越模糊,听见脚步声朝另一侧走去,刚要松口气,忽听得一道清冽好听的声音——
“老师,我过去瞧瞧。”
她头顶上遮蔽的灌木枝叶,被一双修长的手指拂开。
宛若天光乍亮,一道颀长的宝蓝身影逆光而立,神情莫辨。
“的确……是只野猫。”
那张精致得过分冷冽的面容在她眼前闪过一瞬,继而转过身去,高大身影将她遮掩得严严实实。
沈明语呼吸几近停滞,如泥塑般彻底僵硬了。
等听见他说了声“老师慢走”,又隔了片刻,她终是撑不住了,脑袋倏地直坠,眼看将要歪倒在地。
忽地,她整个人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一件带着淡淡苏合香气的薄氅劈头盖脸笼罩下来。
沈明语紧捂着胸口,蜷缩在熟悉的气味之中,颤颤发抖。
男子独有的气息带着他的体热从四处涌来,将她遮天蔽日地裹藏住了。
沈明语双足悬空,手臂不敢松开,唯恐他臂弯再收拢几分,便要触及到自己胸口。
因着怕她摔了,粗粝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揽紧自己。
继而,萧成钧一怔。
怀中肌肤入手滑腻冰凉,触及他掌心炙热,抖得愈发厉害。
她的衣衫,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