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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规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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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赤着脚摸下床,小锄头往腰上一挂,推开窗就往共食田跑。

夜风吹得九瓣花沙沙响,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在地上拖出三道浅浅的沟痕——像极了钟壁上那回凝的\"根在长\",又像在替谁,提前画下一道看不见的界。

阿穗的小拳头在被褥里慢慢松开时,后颈的汗已经浸透了枕巾。

她望着窗外筛进的月光,忽然想起前日老铁匠磨镰刀时说的话——\"地底下有记性,比人记得还深。\"梦里那片哭嚎的黑土突然在她眼前晃了晃,像被风吹皱的水面,她光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凉意顺着小腿爬上来,可比起梦里的灼痛,这点凉倒像是安慰。

小锄头挂在腰上叮当作响,她跑得太快,发辫上的野花扑簌簌掉在地上。

共食田的篱笆在月光下泛着银边,她摸到田埂时,指尖先触到了湿润的泥土——和梦里那片干渴的地不一样,这里的土软乎乎的,像云栖姐姐揉的面团。

\"别怕。\"她对着地面小声说,举起小锄头。

第一下划开时,泥土翻出带着草香的潮润;第二下更深些,露出半截去年埋的豆荚壳;第三下划完,三道浅沟在月光里像三条正在睡觉的小蛇。

她又把震感架倒插在沟中间,竹藤上的晨露还没干,此刻顺着竿子滴进泥土,\"咕嘟\"一声,像是地在喝水。

第二日卯时,青梧被执事的急报惊醒。

她踩着木屐往共食田跑,远远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那片十年前旱得裂开的荒地中央,竟涌出一汪清泉,水面浮着细碎的月光,正顺着阿穗划的三道沟往四周漫。

\"是地脉!\"管水利的老丈跪在泉边,捧起水往脸上浇,\"当年云姑娘为引这脉水,在烈日下跪了七日七夜,后来......后来脉断了,谁都寻不着。\"

青梧蹲下去,指尖浸入泉水。

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在心脏处撞出热意——这水,和云栖掌心的温度一模一样。

阿穗正蹲在泉边玩水花,裤脚沾了泥也不在意,见她来,仰起脸笑:\"青姨,不是我找的,是地自己流出来的。\"

青梧喉咙发紧。

她想起昨日阿穗画的根网图,那些歪扭的线条里,原来藏着被岁月埋住的记忆。

地记得疼过,所以当孩子用最干净的心问它\"疼不疼\"时,它便把藏了十年的甜,一点一点吐出来。

老铁匠是在谷雨前病倒的。

他靠在钟楼的老榆树下,咳得整个人都在抖,可手却稳稳护着膝头的木匣。

青梧去看他时,他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摩挲匣上的铜锁,锁孔里塞着半片焦黑的犁底——和十年前那场火烧林里的犁,一个模子刻的。

\"执、执掌......\"他喘着气招手,\"来,听老东西说几句胡话。\"

木匣打开时,晨光漏进来,照得那把小锄泛着温润的光。

锄柄中心嵌着粒深褐色的种子,纹路像极了九瓣花的花瓣。

老铁匠的手抚过锄刃,仿佛在摸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这是沈掌教当年留在钟里的。

他说,锄会钝,人会老,但地底下的道......\"他突然剧烈咳嗽,青梧忙去扶,却被他攥住手腕,\"火熄了,灰还在。

锄用完了,道还在土里。\"

最后那句轻得像叹息。

青梧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合上,像一盏油尽的灯,却留着灯芯上最后一点暖。

她依他的遗愿,在钟下焚了那把锄。

火焰舔过木柄时,那粒九瓣花种\"啪\"地迸进火里,转瞬又裹着灰烬飘起来,落在新翻的泥里。

清明祭钟那日,阿穗攥着震感架站在钟前。

铜钟垂着褪色的红绸,往年此时,钟声能传三十里地,可今天她敲了三下,钟身只晃了晃,没发出半点响。

\"钟哑了!\"围观的村民慌了,\"莫不是地脉又要断?\"

阿穗却笑,震感架的竹藤在她手里轻轻颤,像在和谁说话:\"钟睡了。\"她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它只是换了种法子,和地底下的根须说话。\"

当夜,轮耕盟的三十六块田同时亮了。

九瓣花的花心泛着微光,根须在地下交织成网,光顺着根须流,连成一片浮动的河。

青梧站在钟楼下仰望,忽然有温软的风拂过肩头,像谁的袍角,又像谁的手,轻轻搭了搭她的背。

\"你们不是走了。\"她对着夜风低语,\"是活成了风、土、光。\"

晨雾未散时,阿穗的小脚印又印在了共食田。

但今日她没扛震感架,也没拿小锄头,只蹲在田边的土丘旁,捏着一团泥。

青梧走近时,看见泥人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裙,发间别着朵歪歪扭扭的野花——和她记忆里某个总在田埂上弯腰的身影,分毫不差。

\"阿穗?\"青梧轻声唤。

小女孩没回头,指尖还在泥人腰间比划,像是要给它系条草绳:\"青姨你看,她的锄头该放这儿......\"

晨风吹过,泥人发间的野花颤了颤。

青梧望着阿穗专注的侧影,忽然想起昨夜光河里的根须——原来有些传承,从来不用刻在纸上,不用挂在钟里。

它会在孩子捏泥人的时候,在野花绽放的时候,在泉水漫过田垄的时候,悄悄,在土里,扎下更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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