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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发光的血与冰冷的墙(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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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待下去了!

每一秒停留,都像是在等待黑暗中蛰伏的猎手扣动扳机。

他像一只被天敌惊扰的鼹鼠,手脚并用,沿着来时那条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缝隙和废弃的管道通道,仓皇地向回爬去。

冰冷的、布满锈蚀颗粒和不明粘液的金属表面摩擦着他的工装和裸露的皮肤。

每一次狭窄的拐角,每一次身后或侧方阴影的轻微晃动,都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耳中只剩下自己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声。黑暗仿佛拥有了生命,随时会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扑出一条深蓝色的鬼魅身影,或者一支带着死亡尖啸的猩红钩矛。

当那熟悉的、混杂着浓烈机油、腐烂藻饼和某种劣质消毒水酸腐气味的空气涌入鼻腔时,王大海几乎虚脱。

他蜷缩在B区外围通道入口处相对安全一点的阴影里,贪婪地呼吸着这浑浊却“安全”的空气。

不远处,巨大的管道深处传来低沉而持续的机器轰鸣,那曾经令人烦躁的噪音,此刻听起来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节奏感——至少,这声音证明他还活着,还在这座巨大钢铁坟墓的最底层,艰难地喘息着。

他没有立刻去找老林头。工分板上那七个饱满得刺眼的光点(|||),此刻不再是希望,而是烫手的火炭,是黑暗中无比醒目的靶心。他把自己更深地缩进一个巨大冷却槽投下的、如同实质般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金属壁。他努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深呼吸,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肋骨的心脏。每一次吸气,肺部被电弧灼伤的地方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隐痛,铁锈般的血腥味顽固地萦绕在喉咙深处。

“大海…?”一个沙哑、虚弱得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声音,从旁边一堆废弃冷凝管的阴影里传来。

王大海猛地抬头,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是格鲁!那个焊疤脸的汉子,不知何时拖着残躯,硬是挪到了这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他半边脸和整条左臂都裹着厚厚的、早已被渗出液浸染得发黄的绷带,散发着淡淡的腥甜和腐臭味。他背靠着一堆冰冷的、布满冷凝水珠的废弃管道,整个人像一尊正在融化的蜡像。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干裂的嘴唇布满了血痂,唯一露出的那只右眼,曾经闪烁着凶狠与狡黠的光芒,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深入骨髓的痛苦。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他胸口的伤,让他眉头紧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药…”格鲁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灼伤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他极其费力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缠满绷带、正缓慢渗出淡黄色液体的胸口,“…快…没了…疼…烧得…骨头都…化了…”

王大海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万丈冰窟。他当然知道!那罐从老林头那里用几乎全部积蓄换来的、清亮如水的特效药膏,是格鲁现在唯一能稍微缓解剧痛、抑制炎症蔓延的东西。他每天像守财奴数金币一样,小心翼翼地省着用,用最小的指腹蘸取一点点,涂抹在格鲁最严重的伤口上。可即便如此,那小小的金属罐底,还是无情地露了出来,宣告着希望的枯竭。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那块冰冷的工分板。七个饱满、灼热的黄色光点(|||)瞬间亮起,在这昏暗的角落里,光芒显得如此刺目,仿佛七颗微缩的太阳。王大海指了指那光芒,又急切地指向通往医疗室方向的主通道,最后对着格鲁做了一个清晰而急切的“换药”手势。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一丝刚刚燃起的希望——有工分了!格鲁有救了!

然而,格鲁浑浊的眼睛扫过工分板,当那七个灼热光点映入他仅存的瞳孔时,异变陡生!那瞳孔不是欣喜地放大,而是如同受惊的毒蛇般,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使得他本就可怖的面容显得更加骇人!

“别!!!”格鲁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嘶哑和前所未有的尖锐恐惧!他那只枯瘦如柴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王大海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格鲁的身体因用力而剧烈颤抖,他强行压下声音,凑近王大海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冰碴:“不能…亮!收起来!快!黑钩…那群鬣狗的鼻子…比刀还快!他们闻着…工分的味了!老林头…他的摊子…被蓝杠子盯死了!就在…刚才!!”

仿佛是为了给格鲁这血泪的警告做最残酷的注脚,通道深处,距离他们藏身阴影不过几十米的地方,猛地爆发出了一阵粗暴的喧哗和刺耳的呵斥声!

“搜!给老子仔细搜!这老棺材瓤子肯定夹带了私货!骨头缝里都能榨出油来!”

“妈的!工分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晦气!”

“老东西!说!最近谁在你这里换过大额的?嗯?是不是给黑钩销赃了?!”

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袖口镶着刺眼黄杠的“蓝杠子”,像一群饿狼围住了瑟瑟发抖的猎物,正粗暴地推搡着缩在墙根的老林头和他那个破旧不堪的工具箱。老林头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抖得像风中的枯草,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惶和无助的泪水,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他那块视为命根子的金属工分板,被一个满脸横肉的蓝杠子粗暴地夺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检查着,似乎想从上面刮下点油星来。箱子里的劣质烟草卷、几罐黑乎乎的药膏和一些零碎的工具被粗暴地翻倒出来,散落一地,被肮脏的靴子踩来踩去。老林头想去捡,却被粗暴地一脚踢开,蜷缩着,只剩下绝望的颤抖。

阴影深处,王大海和格鲁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格鲁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用力,收得更紧了,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无声地传递着令人窒息的讯息:看!这就是光点亮了的代价!这就是被盯上的下场!

一股刺骨的寒气,瞬间从王大海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工分板上那七个光点(|||),此刻不再是希望之光,而是七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死死按在他的胸口,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去找老林头换药?那无异于举着火把冲向狼群,自寻死路!可是…不换药呢?格鲁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那可怕的伤口一点点溃烂、流脓,高烧烧干他最后一丝意识,听着他在无边的剧痛中哀嚎着,活活疼死、烧死在这冰冷的角落里?

绝望,如同这片铁穹之外那冰冷、沉重的墨色海水,无声无息,却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一点点漫上来,淹没了他的口鼻,扼住了他的咽喉。他低下头,看着工分板上那七个沉默燃烧的黄点(|||),那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刺眼,像黑暗中无声嘲弄着他的七只眼睛,冰冷地映照着他此刻的走投无路。

“走…”格鲁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只剩下气流,他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下巴,指向通道更深处,一个被巨大废弃阀门、断裂的冷凝器管道和各种扭曲金属残骸堆积成的、如同怪兽巢穴般的黑暗死角,“…跟我…来…快…”

王大海猛地惊醒,压下翻涌的绝望。他用力搀扶起格鲁几乎无法支撑的身体。两个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男人,如同从惨烈战场上溃退下来的残兵败将,相互支撑着,踉踉跄跄地挪向那片由冰冷钢铁尸骸构成的、更深邃的阴影深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踩在布满油污和锈迹的地面上,发出粘滞的声响。

这里远离主通道的喧嚣和光线,只有高处某个破损的通风口,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束,像舞台的追光灯,无力地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如同细小幽灵般的尘埃。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在角落里——那是浓烈的腥甜铁锈味、陈年油污的腐败气息、某种深海淤泥的阴冷,或许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金属本身腐朽衰败的味道?这味道钻进鼻腔,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格鲁几乎是瘫软着,靠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布满冷凝水珠的废弃球形阀门上。沉重的喘息声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拉风箱般的杂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掉。他仅存的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大海,里面燃烧着痛苦、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颤抖着抬起,指向阀门底部——那里是整个阀门锈蚀最为严重的地方,凝结着厚厚一层暗红近黑的、如同干涸凝固了百年的血痂般的污垢,散发着一股更加浓烈的腥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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