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残躯归人间(下)(2/2)
他立刻低下头,如同饥饿的旅人扑向食物,更加专注、更加贪婪地审视着手中的卡片。卡片正面主体是大片复杂的点线符号阵列。而在卡片的右下角,有一组相对独立、重复出现了好几次的符号组合格外醒目:一个实心圆点,后面紧跟着三道平行的短竖线,再后面是一个类似交叉的“X”符号。
这组重复出现的组合代表什么?编号?身份标识?还是某种核心权限代码?
他再次看向面板。面板上的符号都很基础,是功能性的。他需要理解这些符号组合起来的意义!他需要更多的样本,需要建立符号与具体含义的关联!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带着前所未有的渴求,再次扫过休息区的每一个角落。垃圾桶(一个光滑的银色金属圆筒)侧面,蚀刻着一个由波浪线和下方一个倒三角组成的符号——“废料”?“丢弃”?墙壁上一个扁平的、类似发声器的装置下方,蚀刻着一个由放射状短线和中心一个圆点组成的符号——“声音”?“广播”?通往旁边那条幽深走廊的门禁面板上,一个清晰的手掌轮廓图标旁边,蚀刻着一组结构更加复杂的点线符号——“身份验证”!这几乎可以肯定!
王大海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疯狂运转!他像一块干涸了亿万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环境中每一个可视的符号信息碎片,将它们与卡片上的点线、与面板按钮的功能对应关系、与它们所处的物理位置和实际作用进行疯狂的关联、推测、强行记忆、构建逻辑链条!
他完全沉浸在这个由点、线、光构成的密码世界之中,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卡片表面滑动,指尖的触感勾勒着那些符号的走向和晶体颗粒的微凸,仿佛在触摸这个陌生世界的脉络。时间在符号的比对、推演和逻辑构建中悄然流逝。
“……监测到异常神经活动模式。”瘦高男人单片眼镜上的数据流忽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迟滞波动,他略带诧异地转过头,推了推镜片,目光精准地投向角落里那个对着金属卡片和罐体面板凝神不语的“临时收容体”,“认知区域高度活跃,目标正在以超出常规的速度处理视觉符号信息…模式匹配效率…初步估算超出基础人类模型预期37%。”他的声音依旧平板,但其中蕴含的一丝惊讶,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疤痕脸队长也立刻察觉到了王大海异常的安静和那种近乎诡异的专注。他顺着技术员的目光看去,正好捕捉到王大海的一个细微动作——他的指尖,正极其自然、带着一种确认般的意味,轻轻划过卡片右下角那组“实心圆点+三道竖线+X”的符号。紧接着,王大海的目光,极其顺滑、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锐利,扫向了不远处门禁面板上的手掌轮廓图标和旁边那组代表“身份验证”的复杂符号!
疤痕脸队长那只凶戾的独眼猛地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缝!瞳孔深处,第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警惕和排斥,而是爆发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如同见鬼般的惊疑!
这个自称失忆、刚从“高危污染畸变体”恢复过来的家伙…难道在试图破译星环通用语?!而且这速度…快得简直邪门!
就在此时,仿佛心有所感,王大海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茫然与虚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专注,眼底深处跳跃着一丝破解谜题后的微弱自信和掌控感。他的视线,不偏不倚,恰好与疤痕脸队长那双充满审视、惊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的独眼,在冰冷干燥、弥漫着机油和臭氧味道的空气中,轰然相撞!
冰冷的金属墙壁,惨白的光线,混杂着机油、消毒水和海藻腥气的空气。王大海坐在医疗单元外的金属长椅上,粗糙的深灰色工装套在他新生的躯体上,依然带着一股仓库里的霉味和金属冷却剂的刺鼻气息。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哑光的金属卡片,指尖一遍遍描摹着卡片右下角那组点线符号:实心圆点,三道短竖线,一个交叉的“X”。这组符号,连同卡片正面那些复杂的几何迷宫,是他撬开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凿子。
疤痕脸队长——巴图,他的名字王大海是从别人零星的呼喊中费力捕捉到的——像一座移动的金属堡垒,带着沉重动力装甲的压迫感,从他面前走过。那只完好的独眼扫过王大海,目光依旧像冰冷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残留的疑虑。王大海垂下眼睑,避开那令人不适的视线,专注地盯着自己磨破的靴尖。靴子很大,不合脚,是巴图让人扔给他的,估计是从哪个阵亡清道夫的遗物里扒拉出来的。
“0137!别像块锈铁一样瘫着!”巴图粗粝的声音像砂轮摩擦,用的是那种王大海勉强能分辨出几个爆破音的词句,但组合起来的意思全靠猜。巴图用覆盖着装甲的大手,粗暴地指向休息区另一头堆积如山的、手臂粗细的暗蓝色金属管道。“搬过去!B区冷却槽!快!”
王大海站起身,动作还有些新生的僵硬。他沉默地走向那堆管道。管道入手冰凉沉重,表面布满细密的冷凝水珠。他尝试着抱起两根,沉甸甸的分量几乎让他一个趔趄。周围几个同样穿着深灰工装的人投来漠然或略带嘲弄的目光,他们动作麻利得多,一次能扛起三四根。
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个体型壮硕如熊、脸上布满焊接灼伤疤痕的汉子走到他旁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汉子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王大海怀里那两根管道,又指了指自己扛着的四根,喉咙里发出一串含混不清的咕噜声,然后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那表情说不清是鼓励还是讥讽。
王大海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茫然。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壮汉的样子,又费力地加了一根管道在臂弯里。三根管道的重量压得他手臂肌肉突突直跳,腰背瞬间绷紧。他咬紧牙关,迈开沉重的步伐,跟在壮汉后面,沿着一条狭窄、湿滑、弥漫着浓重海腥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通道,向深处走去。
通道两侧是巨大的、不断发出低沉嗡鸣的金属罐体,有些罐体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色盐霜。头顶上方,粗大的蒸汽管道如同纠缠的巨蟒,不时发出“噗嗤”的泄压声,喷出一股股带着铁锈味的热雾,扑在脸上,又湿又烫。脚下是网格状的金属地板,透过网格可以看到下方更深邃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隐约传来的、海水拍打钢铁结构的空洞回响。
B区冷却槽像一座巨大的钢铁坟墓。冰冷的空气在这里凝滞,巨大的风扇叶片缓慢转动,搅动着沉闷的气流。槽体本身是一个深陷的、布满冷凝管的方形池子,里面翻涌着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墨绿色液体。几个工人在槽边忙碌,用特制的吊钩将管道精准地插入预留的接口,动作熟练得像某种机械舞蹈。汗水混合着冷凝水,从他们紧绷的脸上和脖颈上淌下。
王大海放下沉重的管道,感觉双臂都在微微颤抖。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试图将管道对准接口。然而,接口的位置刁钻,管道沉重而滑溜。他笨拙地调整着角度,管道却像不听话的巨蟒,几次从手中滑脱,沉重的金属撞击在槽边,发出刺耳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