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一统天下的帝王 > 第47章 渭水漂流的竹简残片

第47章 渭水漂流的竹简残片(2/2)

目录

一个身影,正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扑向这片漂浮着知识残骸的河滩!

是博士淳于越!

这位年过七旬、曾经在咸阳宫大殿上与李斯激烈辩论、主张“师古”、分封的老儒生,此刻的模样凄惨得令人心碎。他身上的儒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烟灰,一只鞋子也不知所踪,露出冻得青紫、布满裂口的赤足。他那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白须发,如今散乱如枯草,在寒风中狂舞。一张饱经风霜、刻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和茫然。他那双曾经闪烁着睿智与固执光芒的老眼,此刻空洞无神,死死地盯着河水中那些沉沉浮浮的竹简木牍,如同失去了魂魄。

“简……我的简……”淳于越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如同梦呓般的低语。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冰冷的浅水区,浑浊的河水瞬间没过了他的小腿。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剧烈地哆嗦起来,但他仿佛毫无知觉,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双手疯狂地在水中捞抓着!

他抓住了一卷被水流冲散的竹简。竹简的编绳早已朽烂断开,简片散开,上面熟悉的《诗经·小雅》篇章墨迹,被水浸泡得模糊一片,如同哭泣的泪痕。“呦呦鹿鸣……”他颤抖的手指抚过那洇开的字迹,浑浊的老泪瞬间夺眶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在简片上,与河水混在一起。

他又捞起一块较大的木牍残片。上面用朱砂勾勒的、他耗费半生心血注释的《周礼·考工记》图谱,线条已被泡得晕染模糊,朱砂褪色,如同流淌的鲜血。“礼……礼崩乐坏了……”淳于越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哀鸣,紧紧将这块残破的木牍抱在怀中,如同抱着夭折的婴孩。

更多的竹简残片随着水流漂过他的身边。他看到了半卷《春秋》残篇,孔夫子的微言大义在污水中沉浮;他看到了写有《乐经》佚文的断简,雅颂之音仿佛在耳边彻底断绝;他看到了记录着上古贤王治国方略的《尚书》残章……无数承载着他毕生信仰、视为比生命更珍贵的圣贤典籍,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河水中的碎片,被污浊裹挟着,无情地流向未知的远方,最终沉入河底或化为淤泥!

“不——!住手!住手啊!”淳于越突然朝着浑浊的河水、朝着空旷的苍穹、朝着那早已化为焦土的咸阳宫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无尽悲愤与绝望的嘶吼!那声音沙哑凄厉,如同垂死孤鹤的哀鸣,在呜咽的渭水河畔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抱着怀中那几片湿漉漉、冰冷刺骨的残简断牍,踉跄着跪倒在冰冷的河水里,浑浊的渭水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下裳。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花白的头颅深深埋下,发出一阵阵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冰冷的河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不断流下。他毕生守护的道统,他视为生命的典籍,他坚信不移的“法先王”的理想,此刻都如同这怀中的竹简,被这滔滔浊流彻底冲垮、淹没、粉碎!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儒生。

---

而在咸阳桥仅存的一个巨大石墩下,背风处,一堆小小的篝火正在燃烧。火焰不大,舔舐着几根捡来的焦黑木块,发出噼啪的轻响,勉强驱散着初春河畔的寒意。

篝火旁,坐着一个人。正是之前在太史令署废墟中试图抢救《秦律正本》未果的老秦吏范岩。他竟然奇迹般地从那场坍塌中活了下来,虽然浑身是伤,左臂用破布条吊着,脸上布满擦伤和烟灰,原本花白的头发被烧焦了大片,显得更加狼狈不堪。他那双曾经锐利、充满法吏威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麻木和空洞。

他的面前,堆着几卷同样被烟火熏烤过、边缘焦黑的竹简。这些并非他从太史令署抢出的《正本》,而是他在逃离那片焦土时,从廷尉府某个倒塌的档案室角落的灰烬堆里,胡乱扒拉出来的残存物——几卷《秦律杂抄》和《封诊式》的副本,以及半卷记录着咸阳某闾里户籍的木牍。这些竹简木牍本身也残破不全,被水浸过又被火烤过,字迹模糊难辨,散发着焦糊和霉变混合的怪味。

范岩伸出那只还能活动的、同样布满伤口和污泥的右手,动作僵硬而缓慢地,从面前那堆残破的简牍中,拿起一卷《秦律·田律》的残篇。竹简冰凉,边缘锐利,割得他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一阵刺痛。他低头,目光呆滞地扫过上面熟悉的律条:“盗徙封,赎耐……”(私自移动田界标志,罚剃鬓须服劳役),字迹在烟火熏烤和水渍侵蚀下,显得斑驳而脆弱。

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枯槁的手指,捏着这卷残简的一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其伸向面前那堆跳跃不定的篝火火焰!

竹简的边缘刚一接触那橘黄色的火舌,立刻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干燥的竹纤维被迅速引燃,一点微弱的火苗顺着简片的边缘向上蔓延,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冰冷的、曾象征着帝国无上权威和森严秩序的篆字!墨迹在火焰中迅速焦黑、卷曲、最终化为灰烬!竹片本身也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在火光中迅速变黑、碳化。

范岩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看着那熟悉的律条在火焰中化为乌有。他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跳动的火光在他空洞的瞳孔深处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如同鬼魅在舞蹈。火光映照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和烟灰,映照着他被烧焦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衫,将他佝偻的身影扭曲放大在冰冷的石墩上,像一幅荒诞而绝望的剪影。

一卷烧完,他又机械地拿起另一卷残破的《效律》,再次伸向火焰。然后是那半卷户籍木牍……火光中,一个个曾经鲜活的名字(某某里、某某户、丁男几人、口赋几何),连同他们依附的帝国秩序,一同在火焰中化为青烟和灰烬。

“烧吧……烧吧……”范岩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如同砂砾摩擦般的声音,低低地重复着,不知是说给火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都烧干净了……干净了……就……就都解脱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淹没在竹简燃烧的噼啪声和渭水永不停歇的呜咽之中。

他不再看那火焰,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浑浊的、流淌着无数文明残骸的渭水。黑灰色的河水不知疲倦地奔涌着,卷着那些散落的、无人拾取的竹简木牍残片,卷着烧焦的木头,卷着灰烬,卷着这个庞大帝国崩溃后的一切污浊与碎片,沉默而固执地,向东流去。流向未知的、同样充满了混乱与杀戮的远方。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