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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云梦秦简的末日封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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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郡,安陆县(今湖北云梦)。深秋的云梦泽,失去了夏日的浩渺烟波,呈现出一种衰败而阴郁的景致。连绵的细雨已经下了十余日,天空如同被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污水的灰布死死捂住,透不出一丝光亮。浑浊的雨丝冰冷刺骨,连绵不绝地洒落在浩渺无边的泽国之上,激起无数细密而绝望的涟漪。水汽、腐烂的苇根、淤泥的腥气,混合成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湿冷霉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口鼻、衣缝,沁入骨髓。泽畔的安陆县城,低矮的夯土城墙被雨水浸泡得颜色深暗,墙根处爬满了滑腻的青苔,像一道道溃烂的伤口。城内的街巷泥泞不堪,行人稀少,偶有身影匆匆掠过,也是裹紧了破旧的衣衫,缩着脖子,脸上带着麻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

县狱深处,更是阴冷得如同冰窟。石砌的墙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不断顺着粗糙的墙面滑落,滴答、滴答,在死寂的牢狱中制造出单调而令人心头发毛的回响。空气里充斥着尿臊、霉烂稻草、伤口溃烂的脓臭以及绝望的气息,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几盏陶制油灯在狭窄通道的壁上摇曳着微弱昏黄的光,将狱卒和囚犯们扭曲晃动的影子投射在湿漉漉的地面和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令史喜,佝偻着背,像一株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枯树,正艰难地挪动脚步,沿着这条通往地下最深一层石牢的狭窄甬道向下走去。他身上那件代表小吏身份的、原本浆洗得发白的深褐色麻布官服,此刻早已被无处不在的湿气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更显破旧。脚上的草鞋沾满了滑腻的泥浆,每下一步湿滑的石阶都需格外小心,发出“吧唧、吧唧”的粘滞声响,在幽深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竹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仅存的生命依托。油布包裹的边缘,隐隐透出里面竹简的轮廓和墨迹。

他的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皱纹,每一道都刻满了数十年刀笔吏生涯的疲惫和此刻深入骨髓的忧虑。浑浊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精明锐利,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绝望。唯有在偶尔低头看向怀中竹简时,那眼神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亮,如同寒夜中最后一粒将熄未熄的火星。

“喜令史,您…您还下去啊?”甬道口一个年轻狱卒,裹着破旧的皮袄,缩在避风的角落,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那年轻狱卒一眼,只是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字:“职责…所在。”声音低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佝偻的身影,很快就被下方更浓重的黑暗和湿冷吞没。

最底层的石牢,比上面更加阴森。这里原本是关押重犯和等待秋决死囚的地方,如今却显得异常空旷。只有角落里的几个囚笼里,蜷缩着几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身影,如同等待腐烂的枯木,对喜的到来毫无反应。牢房中央,却堆放着令人瞠目的东西——不是刑具,也不是囚犯,而是一堆堆、一捆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简!数量之多,几乎占据了半个牢房的空间!这些竹简被小心地用草绳捆扎,有些还套着防潮的草编或麻布套子。空气中浓重的霉味里,混杂着一股陈年竹木和墨迹特有的、略带苦涩的独特气息。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布满老人斑的老狱卒,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半干的粗麻布,擦拭着一卷摊开的竹简。他动作迟缓而专注,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轻柔地拂过光滑的竹片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

“老周…”喜走到老人身边,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疲惫。

老狱卒周叟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辨认了片刻,才认出是喜。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令史…您来了。”他放下手中的麻布,指了指旁边一堆刚刚擦拭过的竹简,“南郡律令抄本…都在这儿了。您看看…这潮气,真真要了命了…”他的声音同样嘶哑,带着浓重的楚地口音。

喜默默地点点头,没有去看那些竹简,而是将手中紧紧攥着的油布包裹,极其郑重地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燥的石台上。他伸出枯瘦颤抖的手,一层一层,极其缓慢地解开包裹的油布。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在剥开一颗无比珍贵的心脏。

油布褪去,露出了里面竹简的真容。这是一卷明显比普通律令简更为厚重、制作也更为考究的竹简。竹片宽厚,打磨得异常光滑,边缘甚至用细小的青铜薄片做了包角加固,防止磨损。编联的皮绳是上好的牛筋鞣制,坚韧而富有弹性。最引人注目的是简上的字迹——并非普通刀笔吏的刻写,而是用极细的狼毫小篆毛笔蘸取上等松烟墨精心书写而成!墨色乌黑发亮,如同凝固的夜。字体方正峻拔,结构严谨,每一笔每一划都力透竹背,透着一股冰冷森严、不容置疑的权威气息!这绝非简单的律令抄本,而是始皇帝统一天下后,由李斯亲自主持拟定、始皇帝亲自审阅钦定、最终颁行天下的《秦律》正本!是帝国运转的核心法典,是“以法治国”的最高圭臬!

喜伸出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近乎朝圣般的敬畏,轻轻抚过竹简上那一个个力透竹背的冰冷字迹。指尖传来竹片光滑而微凉的触感,以及墨迹微微凸起的立体感。那些熟悉的律条——《田律》、《厩苑律》、《仓律》、《金布律》、《徭律》、《军爵律》……曾经如同呼吸般自然,是他数十年生命运转的绝对准则。守法、执法、诠释法,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他的一生,就是为维护这些冰冷条纹所构建的秩序而活。

然而此刻,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却无法压下心头那翻江倒海般的悲凉与荒谬!这些曾经至高无上、维系着庞大帝国精密运转的律条,此刻却像一堆即将被遗弃的枯骨,被塞在这阴冷潮湿、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地牢深处!而他自己,一个曾经坚信法度如天的刀笔吏,正亲手将它们藏匿于此!

“令史…”周叟看着喜脸上那难以形容的痛苦和挣扎,低低地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中也充满了悲哀,“这些…这些祖宗传下来的法度,真…真要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吗?埋了…它们…它们还能活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底层小吏对“法”的朴素敬畏和深深的迷惘。

“活?”喜猛地抬起头,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绝望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嚎,在阴冷的石牢里激起阵阵回音:“它们还怎么活?!它们已经死了!死在陈胜吴广的锄头下!死在项羽刘邦的刀剑下!死在咸阳宫阙的烈火里!死在二世皇帝的昏聩暴虐中!”他猛地指向牢房深处那几个蜷缩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囚犯,“你看看他们!看看外面那些饿殍!看看那些杀官造反的戍卒!律法?秦律?在饿殍遍野、刀兵四起的时候,谁还认得它?!谁还怕它?!它现在…只是一卷卷会发霉腐烂的竹片!是催命的符咒!是引火烧身的祸根!”他剧烈的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声音里充满了信仰崩塌后的巨大悲怆和愤怒。

周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角落里那几个死囚似乎也被惊动,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望向这边,随即又麻木地垂下。

喜发泄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他赶紧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好一阵才平息下来。他再次看向石台上那卷代表着帝国法度尊严的《秦律》正本,眼神中的癫狂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哀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卷沉重的《秦律》正本,重新用油布一层层仔细包裹好。动作恢复了之前的轻柔与郑重,仿佛在为一个逝去的时代整理最后的衣冠。包裹完毕,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抱起,走向牢房最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那里,老周已经按照吩咐,挖好了一个深坑。坑底铺了一层厚厚的、经过火烤干燥的木炭灰烬,用来吸潮。坑壁上还仔细地贴上了防水的油毡布。

喜抱着油布包裹,如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在深坑边缘缓缓跪下。冰冷的湿气透过膝盖的衣物直刺骨髓,他却浑然不觉。他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怀中那冰冷的包裹,仿佛在与一个相伴一生的挚友、一个曾经信仰的神只做最后的诀别。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涌出,顺着他枯槁脸颊上深刻的皱纹滑落,滴在冰冷的油布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陛下…李相…喜…无能…”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哽咽,声音低微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数十年如一日,他伏案疾书,核对律条,审理案件,将始皇帝和李斯制定的法度奉为圭臬,一丝不苟地执行。他坚信,只要人人守法,官吏执法,这帝国就能如精密的机械般永恒运转。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最残酷的嘲弄。那些他奉若神明的律条,在饥荒、战乱、暴政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守护的法度,最终成了加速帝国崩塌的枷锁之一。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霉味和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悲怆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俯下身,将怀中那沉重的油布包裹,极其缓慢地、无比郑重地,放入了铺着木炭灰烬的深坑之中。动作轻柔,如同安放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掩埋一段属于自己的、已然死去的信仰和生命。

“盖土吧。”喜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带着一种耗尽所有情感后的虚无。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因久跪和寒冷而麻木僵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老周慌忙上前搀扶住他枯瘦的胳膊。老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老周默默地拿起一旁的木锹,一锹一锹,将旁边准备好的、同样经过干燥处理的细土,缓缓覆盖在油布包裹之上。泥土落在油布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牢房里格外刺耳。每一锹土落下,都仿佛埋葬了一个时代。老周的动作很慢,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流淌,滴落在新翻的泥土里。他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他知道,他埋掉的,不只是这些竹片,还有他一生所熟悉的、赖以生存的规矩和秩序。这泥土埋葬的,是他整个世界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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