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江左枭雄桓温(2/2)
祭拜完毕后,桓温向朝廷上书,请求将东晋的都城从建康迁回洛阳。他在奏疏中写道:“洛阳乃中原腹地,汉魏旧都,迁都于此,既能安抚中原百姓,又能震慑北方胡寇;且洛阳地处天下之中,便于日后北伐,收复河北、河东之地。臣恳请陛下(指晋穆帝司马聃)早作决断,迁都洛阳,以慰天下苍生之望。”
可桓温的奏疏,却遭到了朝廷的坚决反对。反对的主力,是江南的门阀大族——王、谢、袁、萧等家族,他们的家眷、财产都在江南,若迁都洛阳,他们的利益将受到严重损害。比如时任宰相的王彪之(琅琊王氏后人),便以“洛阳刚收复,城池残破,且靠近北方胡寇,不安全”为由,反对迁都;谢安(当时尚未成为宰相,但已是谢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也表示“江南百姓安居已久,不愿迁都,强行迁都恐引发民变”。
实际上,朝廷反对迁都的真正原因,是忌惮桓温的权力。他们担心,一旦迁都洛阳,桓温将以“镇守故都”为名,进一步掌控兵权,甚至将朝廷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因此,朝廷找了各种借口,拖延迁都之事,最终将桓温的奏疏驳回。
桓温知道,这是朝廷在“制衡”他。但他并未发作——此时的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灵堂复仇”的少年,而是深谙“隐忍”之道的权臣。他没有强迫朝廷迁都,只是留下两千士兵驻守洛阳,任命戴施为河南太守,负责洛阳的防务,自己则率领大军返回荆州。
虽然没能迁都,但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仍让桓温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东晋能收复故都,全靠桓温;而桓温也通过此次北伐,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他被朝廷加封为“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获得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权,这是古代大臣能获得的最高礼遇,距离“篡权称帝”,只有一步之遥。
第二次北伐后,桓温成了东晋的“无冕之王”——他掌控着东晋的大部分兵权,朝廷中的大事,都需先征得他的同意;皇帝晋穆帝司马聃,对他言听计从;江南的门阀大族,虽对他有所忌惮,却也不敢公开反对。但桓温并不满足——他想通过第三次北伐,彻底消灭北方的胡人政权,建立“不世之功”,为自己“篡权称帝”铺平道路。
公元369年,桓温发起了第三次北伐,此次的目标是占据河北、河南一带的前燕政权。前燕是鲜卑慕容氏建立的政权,当时的皇帝是慕容暐,政权掌握在太宰慕容恪、吴王慕容垂兄弟手中。前燕的实力,比前秦、姚襄更强——它占据了中原最富庶的地区,拥有十万大军,且慕容垂是当时北方最杰出的将领之一,擅长骑兵战术。
桓温之所以选择前燕作为目标,一是因为前燕刚经历“慕容恪去世”(公元367年)的权力真空,慕容垂与慕容暐的矛盾逐渐激化,政权内部出现裂痕;二是因为前燕占据了河南的部分地区,威胁到了东晋的北方边境,“伐燕”既能消除威胁,也能获得中原的富庶之地,为日后称帝积累资本。
为了确保第三次北伐成功,桓温做了前所未有的准备:他调集了五万大军,这是东晋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他还联合了前秦,约定“两国夹击前燕,灭燕后,河南之地归东晋,河北之地归前秦”;同时,他开辟了“黄河水运”,通过黄河运送粮食,以解决补给问题。
公元369年四月,第三次北伐正式开始。桓温率领大军,从兖州出发,沿黄河东进,一路势如破竹:在湖陆(今山东鱼台),击败了前燕的将领慕容忠,斩杀燕军三千余人;在金乡(今山东金乡),又击败了前燕的大将慕容厉,攻克了金乡城;接着,晋军渡过黄河,在黄墟(今河南兰考)大败前燕的主力部队,斩杀前燕将领慕容臧,燕军死伤万余人。
前燕皇帝慕容暐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派使者去前秦求救,答应“若前秦出兵相救,愿将虎牢关以西的土地割给前秦”。前秦皇帝苻坚,本想坐山观虎斗,见前燕愿意割地,便派大将苟池、邓羌率领两万大军,前往救援前燕。
与此同时,前燕的吴王慕容垂,主动向慕容暐请战,要求率军抵御桓温。慕容暐虽与慕容垂有矛盾,但此时已无其他将领可用,只得任命慕容垂为南讨大都督,率领五万大军,前往枋头(今河南浚县)迎战桓温。
枋头是黄河中游的重要渡口,也是通往前燕都城邺城(今河北临漳)的必经之路。桓温的大军抵达枋头后,便在此驻扎,准备进攻邺城。而慕容垂则率领燕军,在枋头附近的林渚(今河南浚县东南)驻扎,与晋军对峙。
慕容垂深知桓温的弱点——依赖黄河水运补给。因此,他没有与晋军正面决战,而是采取了“袭扰粮道”的战术:他派大将慕容德率领一万骑兵,绕到晋军的后方,袭扰黄河水运的粮船;同时,他派另一员大将慕容宙,率领两千骑兵,不断袭扰晋军的营地,让晋军士兵无法休息。
桓温的粮道,很快便出现了问题。慕容德的骑兵,多次拦截晋军的粮船,烧毁了大量粮食;黄河的水位也因季节变化而下降,粮船无法顺利通行。桓温的大军在枋头驻留了一个多月,粮食越吃越少,士兵们开始出现饥饿和疲惫的情况。
为了解决粮荒,桓温曾派大将袁真率军进攻谯郡(今安徽亳州)、梁国(今河南商丘),试图开辟新的粮道,却被前燕的将领慕容尘击败。袁真的失败,让桓温彻底失去了获得补给的希望。
公元369年九月,桓温见粮尽兵疲,且前秦的援军即将抵达,只得下令撤退。慕容垂早已料到桓温会撤退,他没有立即追击,而是率领燕军,悄悄跟在晋军后面,等待最佳的进攻时机。
当晋军撤退到襄邑(今河南睢县)时,慕容垂认为时机已到。他率领五万燕军,突然发起进攻,同时前秦的援军也从侧翼夹击晋军。晋军本就因缺粮而士气低落,又遭到燕、秦两军的夹击,顿时溃不成军。士兵们四散奔逃,互相踩踏,死伤了三万多人。
桓温带着残兵,狼狈地逃回江南。当他回到建康时,五万大军只剩下一万多人,第三次北伐以“惨败”告终。
枋头之败,对桓温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一辈子靠军功立威,可此次惨败,让他的声望一落千丈——江南的士民开始指责他“好大喜功,不顾士兵死活”;朝廷中的门阀大族,也趁机重新抬头,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他的亲信,也开始对他产生怀疑。
桓温知道,若不采取强硬措施,自己的权力将岌岌可危。他一生都在“以军功固权”,如今军功没了,便只能“以权谋固权”——他想到了一个狠招:废立皇帝。
公元371年,桓温率领大军,进驻建康城外的白石垒,摆出“兵临城下”的姿态,向朝廷上书,请求废黜当时的皇帝司马奕(晋穆帝司马聃死后,司马奕继位,是为晋废帝),改立会稽王司马昱为帝。
司马奕是个老实人,在位期间并无过错,甚至还能“恭谨节俭”,可桓温要的就是“无过而废”——他就是要通过“废立皇帝”,向全天下证明:皇帝的废立,全在他一念之间;东晋的皇权,早已掌控在他手中。
为了给废帝找借口,桓温编造了一个荒唐的理由——他造谣说司马奕“不能生育”,让自己的宠臣相龙、计好、朱灵宝等人,与后宫的美人私通,生下了两个儿子,还说这两个儿子“不是皇室血脉,不该继承皇位”。他甚至还让自己的亲信,在朝廷和民间散布这个谣言,让百姓误以为司马奕真的“荒淫无道”。
朝廷中的大臣,虽知道这是桓温的阴谋,却因惧怕他的兵权,不敢反对。只有时任尚书仆射的王彪之,鼓起勇气对桓温说:“废立皇帝是社稷大事,需有确凿的证据。陛下(指司马奕)在位多年,并无过错,仅凭谣言便废帝,恐难服天下人心。”
桓温却根本不听,他冷冷地说:“我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若有人反对,便是与我为敌,与社稷为敌!”
最终,朝廷只得同意废黜司马奕。公元371年十一月,桓温亲自率军进入建康,召集文武百官,宣布废黜司马奕,将其封为“海西公”,迁往吴县(今江苏苏州)居住。接着,他立会稽王司马昱为帝,是为晋简文帝。
司马昱是个典型的“文人皇帝”,性格软弱,毫无实权。他在位期间,所有的朝政都由桓温掌控——桓温可以随意任免官员,可以直接颁布诏令,甚至可以不经过皇帝同意,调动军队。司马昱对桓温既惧怕又依赖,曾私下对人说:“桓温若想称帝,我只能禅位给他,别无他法。”
废立皇帝后,桓温的权力达到了顶峰。他被朝廷加封为“丞相、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并被允许“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还获得了“赐九锡”的资格(九锡是古代帝王赐给大臣的最高礼遇,通常被视为“篡权称帝”的前奏)。
可此时的桓温,已年过六十,身体也越来越差。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因此急于“加九锡、登大位”,在临死前完成“称帝”的心愿。公元373年,桓温病重,他让自己的亲信王坦之、谢安(当时已成为朝廷的重要官员),去朝廷活动,请求给自已加九锡。
王坦之和谢安,虽表面上服从桓温,却暗中反对他篡权。他们知道,只要拖延时间,等桓温病死,就能保住东晋的皇权。因此,他们以“加九锡的诏书,需写得辞藻优美、符合礼制”为由,让文人袁宏起草诏书,然后又以“诏书内容不够完善”为由,反复修改,拖延时间。
袁宏先后修改了多次,王坦之和谢安却始终不满意,一会儿说“用词不够庄重”,一会儿说“对桓温的功绩描述不够详细”,硬是把加九锡的事情拖了下来。
桓温躺在病床上,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加九锡的诏书,可始终等不到。他知道,王坦之和谢安是在故意拖延,可他此时已无力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
公元373年七月,桓温在姑孰(今安徽当涂)病逝,享年六十二岁。直到死,他也没能拿到那象征着“准皇帝”身份的九锡,没能完成“称帝”的心愿。
桓温死后,他的弟弟桓冲继承了他的兵权。桓冲与桓温不同,他没有“称帝”的野心,只想保住桓家的地位。他主动将部分兵权交还给朝廷,与谢安等人合作,共同抵御前秦的进攻(后来的淝水之战,便是桓冲与谢安联手指挥的)。
桓温的儿子桓玄,继承了父亲的“野心”。公元403年,桓玄起兵叛乱,攻克建康,废黜晋安帝司马德宗,建立了“桓楚”政权,终于完成了桓温未竟的“称帝”心愿。可桓玄的政权,仅存在了一年多,便被刘裕率领的北府兵击败,桓玄被杀,桓家也彻底衰落。
桓温的一生,充满了争议。《晋书·桓温传》评价他“豪爽有风概,姿貌甚伟,然野心不臣,觊觎神器”,这十六个字,精准地概括了他的矛盾性——他有雄才大略,为东晋立下了赫赫战功;却也有勃勃野心,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说他有功,他确实为东晋的存续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拓土西南:平蜀灭成汉,将四川、云南、贵州的大片土地纳入东晋版图,让东晋的疆域扩大了近一半,也为东晋获得了稳定的粮食产地和兵源地,增强了东晋的国力。
-北伐复土:三次北伐,虽有胜有败,但第一次北伐打到长安城外,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让中原百姓看到了“王师北定”的希望,也让北方的胡人政权不敢轻易南下,为东晋赢得了数十年的和平。
-整顿吏治:他在荆州、益州任职期间,推行“屯田制”,减免赋税,打击贪腐,安抚流民,让当地的经济得到了恢复和发展,百姓的生活也有所改善。
说他有过,他的野心与手段,也给东晋带来了巨大的动荡:
-滥用兵权:为了立威和夺权,他发动了多次战争,尤其是第三次北伐,明知前燕实力强大,却仍强行出兵,导致五万大军死伤三万多人,给东晋的军事力量造成了严重损失。
-废立皇帝:为了掌控权力,他无过而废司马奕,立傀儡皇帝司马昱,扰乱了东晋的皇权传承,也开启了“权臣废帝”的先例,为后来桓玄的叛乱埋下了伏笔。
-打压异己:他在位期间,打压反对自己的大臣,比如弹劾罢免殷浩,诛杀庾希、庾倩等庾氏家族成员,导致东晋的政治生态更加混乱,门阀之间的矛盾也更加尖锐。
可若站在桓温的角度,我们也能理解他的“矛盾”。东晋的门阀政治,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格局——王敦曾起兵叛乱,苏峻曾攻破建康,若桓温没有野心,没有兵权,恐怕早就被其他门阀打压下去,连平蜀、北伐的机会都没有。他的野心,既是个人欲望的体现,也是时代背景的必然产物。
桓温临死前,曾对身边的亲信说:“人生在世,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他确实做到了——千百年后,有人称赞他是“北伐英雄”,为汉人的尊严而战;也有人指责他是“乱世奸雄”,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桓温的评价更为客观:“温有奇才,善用兵,然性刚愎,多忌害,挟震主之威,蓄无君之志。”他认为,桓温有军事才能,却因野心太大,最终未能成就“不世之功”,反而成了历史的争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