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2/2)
瀑布依旧在耳畔咆哮,仿佛亘古不变的战鼓。寒潭幽深,倒映着破碎的月影和两个沉默对峙的身影,水面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也在等待着吞噬败者的残骸。
史天赐缓缓抬起头,身上残留的暗红光芒如同活物般蠕动,他被激怒了,眼神变得更加妖异,更加渴望。
“剑来!”史天赐一张手,插在岩石上的湛卢被他用神火功的内力吸起。
“焚天煮海!”
血煞已经开始蚕食史天赐的神智,湛卢宝剑挥出,滔天火浪咆哮而出,擂台铁木瞬间焦黑崩裂,炽热罡风席卷全场!
乐山再想引大龙湫垂落的水帘去挡,却不料一柄通体赤红、刀身缠绕血煞的巨刃悍然劈落!刀势如虹,竟将水幕一分为二!
乐山避无可避,只能举青城剑去挡,谁料青城剑虽然挡住了湛卢的攻势,但湛卢剑夹带的火舌却脱离剑身飞出,直击乐山的胸口。
“啊!”韦雪和鹿呦呦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呼,眼睁睁看着一团血影将乐山包围。
乐山在那一霎那也心知不妙,被这鬼火缠身,恐是在劫难逃。
乐山被击退两步,但那野火却没有燃烧起来,贴在乐山的胸口不得近身。
乐山惊讶的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衫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但里面露出的火鼠半臂却挡住了史天赐的血魔烈焰,保护自己毫发无伤。
“郎君身上那件半臂是哪里来的?”虚惊一场的韦雪问鹿呦呦道。
“我也不知,他从明州回来就一直穿在身上!”
史天赐的鬼火伤不了自己,乐山斗志大增,心中涌起剑圣传授的奥义,足尖点地,如离弦之箭般向史天赐袭来。
史天赐的面前立时间出现了千军万马,神火功还来不及发动,已经连人带车被逼退了三尺。
“李乐山,若不是你身上这等宝贝,你已经葬身血池火海了!”史天赐两眼变得血红,身上的大氅已被青城宝剑撕开了几个缺口,连湛卢的剑穗都被斩断了一截,“不过在送你下血海地狱之前,我还要借你的血一用!”
史天赐催动神火功,挥动着湛卢使出了血影魔刀的破界!一条火龙立刻从剑身上升起,以席卷一切的力道将乐山包裹。
乐山还想挥剑迎击,却发现周身都被火龙缠绕,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发动天机神功,将真气笼罩全身进行抵御。
然而乐山很快便发现,自己的真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消散的很快,而那火龙的攻势却越来越强,原来史天赐正在吞噬自己的内力。
现在收手认输,或许还能保住自己的武功和性命,但认输,史天赐就真的会放过自己,放过自己的全家嘛?
电光火石只见,乐山想起了李含光的话,“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在茅山的时候,自己也曾差点被李含光吸走了真气,当时他还不明白“柔韧不争、虚空无为、微妙不显”的道理。
“原来,老神仙的安排都在这里!”乐山心念一动,终于明白,“他既然要,就都给他!”
想到这里,乐山将青城宝剑一抛,伸开双手,卸掉天机御的保护,任由史天赐的火龙吸取自己的内力。
大家都被这一幕看呆了,韦雪和鹿呦呦以为乐山的失忆症又犯,大声惊呼却又无能为力。
同样吃惊的还有史天赐,他不知道乐山为何突然放弃了抵抗,但他顾不得这么多,趁机贪婪的吸食着乐山的武功。
一瞬间,天机神功、易筋经,鹤翔劲的内力,青城十三剑、斗转星移的心法全都涌入了史天赐的体内。
几个弹指的功夫,乐山武功全失,一口鲜血喷洒向空中。
这一刻,整个大龙湫山谷里的气氛都凝滞了,史天赐的狂笑掩盖了韦雪和鹿呦呦的惊呼,伴随着他的笑声,沾满乐山鲜血的湛卢宝剑开封了!
魑魅魍魉在瀑布前游荡,在月色下穿梭,他们在寻找自己的主人,然而他们的主人已经倒在了擂台上,不知生死。而这正是史天赐想要的,他正要这些幽冥失去控制,祸乱人间。
看到乐山喷血倒地,韦雪和鹿呦呦如晴天霹雳,但顾不得这许多,鹿呦呦突然对着韦雪大喊道:
“阿姊,就是现在!”
韦雪立刻反应了过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胶漆涂金四蝶铜镜照向了天空。
瞬间,铜镜反射着月光,将整个山谷照得如同白昼,那些原本在夜色中肆虐的魑魅魍魉纷纷被吸入铜镜之中,任由他们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只能发出凄厉的哀嚎。随着幽冥被吸入,铜镜上也开始出现数道裂纹,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那哀嚎和金戈撕裂的声音震得人神魂颠倒,各门派的武林高手们或抱头逃窜,或运功抵御,或捂住双耳在草地上打滚。
史天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们竟敢坏我好事!”他怒吼着,挥剑斩向铜镜和韦雪,但此时却突然真气大乱,浑身颤抖,功力半分也施展不出。原来他刚刚吸收的乐山的各种内力和心法正与他的奇经八脉横冲直撞,与其体内的血煞之气相互冲突,一时间无法控制,让他痛苦不堪。
史天赐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想象的洪流正疯狂冲进自己体内,那绝非他惯常吸收的而是精纯、磅礴、带着难以言喻的灼烫感——如同熔化的黄金,滚烫、沉重、带着焚灭万物的煌煌佛性。
“呃啊!”
一声非人的痛嚎撕裂了史天赐的喉咙。这股驳杂的内息,如滚沸的佛油的洪流般,在他的体内冲撞。
“嗤——嗤嗤!”
细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爆裂声,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枯叶,从他四肢百骸深处接连炸响。史天赐皮肤之下,失控的淡金色流光疯狂乱窜,时而拱起,时而塌陷,将他全身的皮肤顶出诡异扭曲的凸痕,仿佛有无数条暴怒的金蛇在他皮囊之下啃噬、冲撞,急欲破体而出。每一次窜动,都带来千刀万剐般的剧痛,让他的经脉,寸寸爆裂,痛入骨髓!
更可怕的,是乐山倒地前那些如烟似雾、却无比清晰的记忆碎片,裹挟着磅礴的力量,狠狠撞进他的意识深处。
他“看”见了。看见了曾经年少而壮志凌云的自己。看见了自己与乐山携手走过的江湖和对抗过的千军万马。看见了青灯古佛,檀香袅袅。看见蒋灵儿平静如古井的面容,在蒲团上闭目禅坐,晨钟暮鼓,年复一年。那份枯寂中的坚守,那份无悲无喜的澄澈……如同一面纤尘不染的明镜。
然而,这面明镜里,骤然映出的却是他自己!是他史天赐!是那个血色的夜晚,刀光映着狞笑,他踏过遍地尸骸,温热的血溅满衣襟,仇家绝望的眼神在火光中熄灭……那浓稠的血腥,那复仇的快意与灵魂深处的空洞……
“不…这不是我…滚开!!”史天赐嘶声狂吼,声音已非人声,更像是濒死野兽的绝望哀鸣。巨大的混乱和恐惧攫住了他,比经脉寸断的痛苦更甚万倍。
“给我上!”史天赐痛苦在四轮车上颤抖着,朝着雁山盟的手下疯狂的嘶吼。
“寒水”、“幽火”二使立刻带着门徒向韦雪杀了过来,龙梦云和鹿呦呦又怎会让他们得逞,张琴也带率领着青城弟子前来帮忙。
大龙湫的山谷里,不再是清冷的月光与松涛,而是刀剑的厉啸、濒死的惨嚎,还有血肉被撕裂的闷响。擂台上,人影和鬼影交织,如同沸腾的油锅里翻滚的残渣。脚下,湿滑的不仅是露水,更有粘稠温热的血浆,不断有新倒下的躯体,无论是同门还是敌人,成为这片修罗场新的基石。
龙梦云虽然右臂被灼伤,但左手的剑气不输于任何人。“幽火”已经受伤,长孙世捷更是用生命诠释了破解二人的方法,龙梦云又怎会放过他们。
他的眼神冰冷而决绝,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剑气隔开“寒水”使,用灼伤的右手扼住了“幽火”使的咽喉。
鹿呦呦则乘乱来到了乐山的身边,一边用天机御护住自己和乐山,一边查看乐山的伤势。
“剑阵!”
与此同时张琴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杀场,青城派的弟子在他的带领下,步步为营,以水来土掩之势挡住了雁山盟的进攻。
那战阵在惨淡的月色下骤然拉出七道、八道、乃至更多的幽冷的剑光!每一道剑光都精准地指向一名扑得最前的“鬼狩”——那些雁山盟豢养的门徒。冲在最前的三名鬼狩,咽喉、心口、眉心同时爆开一点细微却致命的血花。他们扑击的狂猛姿态瞬间凝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勒断了提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栽倒在血泥里。
众人厮杀在一处的同时,史天赐眼见着越来越多的魑魅魍魉被吸入胶漆涂金四蝶镜,却忍无可忍,丢掉湛卢宝剑,挣扎着翻下云晶四轮车,双手着地,痛苦的向着韦雪爬去。
“还给我!”史天赐嘶声力竭的用尽全身力量扑向韦雪,伸出右手抓向铜镜,像是要争夺铜镜,又像是要把魑魅魍魉从地狱中拉出。
鹿呦呦闻声,挥出银蛇鞭转身要救,诡异的一幕却发生了。
四蝶镜的裂纹越来越大,史天赐的整只右手陷入到了铜镜中,手指上的血肉脱落,变作了森森白骨,接着是手臂,接着是胳膊,直到肩胛!
所有人都被这情景惊呆了,大龙湫陷入一片死寂,仿佛了连瀑布在此刻都停止了轰鸣。
韦雪更是被吓的花容失色,高举铜镜的双手剧烈颤抖,但却始终坚持不放。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听得一声清飙起: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道身影飞过草甸,拾起乐山遗落的青城宝剑,又如闪电般来到史天赐的身后,手起剑落,将史天赐的右臂斩断。
直到这时,史天赐才发出一声绝望惨叫,跌落一旁,右边的肩胛骨已经白骨尽现。
众人定睛看时,那斩断史天赐手臂的人,正是无过大师。
与此同时,所有的幽冥都被吸入了四蝶镜中,伴随着最后的哀嚎声消失在月光下,铜镜发出一声幽鸣,支离破碎化为齑粉,被吹散在大龙湫的雨雾中。
“轰隆隆!”山谷中传来巨响,龙湫周围的山体开始坍塌,是有人点燃了火药,想要把山谷夷为平地,将所有人埋葬与此。
“夫人,快跟我们走!”
“纸鸢张!”韦雪在呆立当场,双手高举,手中却已空无一物,有人高声唤她才回过神来。
“雁山盟的人想炸毁龙湫,让所有人同归于尽,幸好少主给了我们灵峰的地形图,属下已经带人控制了暗道,请夫人快些随我离去!”
韦雪抬头看去,雁山盟的爪牙已经溃散,呦呦和张琴正扶着不省人世的乐山在向自己张望。
曾经飞瀑如练、幽潭似镜的龙湫,如今只剩下半幅残破狰狞的骷髅。那惊天动地的爆炸,仿佛远古巨兽最后的咆哮,硬生生将整座山谷从中撕开,啃噬掉了靠南的半边山体。巨大的岩壁被蛮力掀飞、熔蚀,裸露出犬牙交错的、焦黑如炭的内里,如同大地被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断崖的边缘,扭曲的树木和嶙峋的怪石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悬在半空,摇摇欲坠,无声诉说着那瞬间毁灭的伟力。
那些在幽冥爪下和爆炸混战中活下来的各派人士,如同被滚水浇灌的蚁群,朝着山谷尚未被彻底封死的、狭窄的北侧裂口亡命奔逃,脸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
推搡、践踏、惨叫。
没人敢停留,没人愿意在这片刚刚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绝地多待哪怕一息。他们沉默着,或搀扶,或背负,或独自踉跄,如同退潮般,朝着各个尚能通行的、相对安全的缝隙艰难移动,只想尽快逃离这修罗场。
只有龙梦云还站在擂台上,右肩上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白袍,异常的醒目。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刀锋,冷冷地扫过谷底狼藉的溃散景象,扫过那些仓皇逃离的身影,最后落在了湛卢宝剑的身上。
龙梦云捡起了湛卢,这柄曾引得江湖血雨腥风、承载着无数传说与野望的神兵,此刻静静地躺在龙梦云染血的手中,躺在冰冷的乱石与灰烬之上。它曾经的光华,那流转不息、仿佛蕴含了九天星河与万载寒冰的湛湛清辉,彻底消失了。剑身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几乎刺破苍穹的光华,而是一种……一种枯死的灰败。
龙梦云轻蔑的一笑,随手将湛卢抛入了龙湫的那混杂了泥石和血水的寒潭之中。
死寂的山谷,只剩下呜咽的风声,穿过嶙峋的断崖和焦黑的树桩,如同无数亡魂的悲泣。残存的硝烟打着旋,升腾,融入铅灰色的、低垂的天幕。巨大的创口沉默地对着苍穹,焦黑的岩壁如同凝固的泪痕。谷底,浑浊的潭水里,半截断折的青色剑穗,在粘稠的泥浆和血水中微微沉浮了一下,最终,缓缓地、彻底地沉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