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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立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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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辰时**

\"沈待诏可知《开元占经》有载——\"钦天监监正庞文礼的象牙笏板突然指向穹顶星图,\"岁星入太微垣,当有荧惑化鸾。\"他布满血丝的眼珠转向《春盘献瑞图》,\"这画中梅枝的走势,倒像极了三日前紫宸殿的剑气。\"

沈知白将松烟墨锭在歙砚上轻叩三下:\"监正大人夜观天象时,可曾注意北斗第七星旁的赤气?\"她展开连夜绘制的《璇玑玉衡图》,\"昨夜子时,那道赤气正落在金明池冰裂处。\"

庞文礼的胡须剧烈颤抖,手中《景佑遁甲符应经》哗啦落地。书页翻卷间,沈知白看见夹着的血笺上写着:\"正月丙寅,太白犯舆鬼。\"

\"这是...\"她弯腰欲拾,却被庞文礼死死按住手腕,\"沈姑娘!\"老监正的眼角渗出浊泪,\"令尊当年在御史台狱中,曾托我保管...\"话音戛然而止,殿外传来内侍尖利的通传:\"官家驾到——\"

**赏梅雅集·未时**

\"裴侍郎觉得这枝绿萼梅该如何入画?\"沈知白执笔立在琉璃梅树下,看着裴砚之指尖拂过花瓣上的残雪。他今日换了身月白襕衫,腰间蹀躞带悬着的错金司南比往日更显流光。

\"当以飞白法写其虬枝,没骨法染其冰魄。\"裴砚之突然握住她执笔的手,\"就像沈姑娘在《春盘献瑞图》里藏的密文...\"笔锋扫过宣纸的刹那,梅香中混入铁锈味——他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

沈知白腕间鎏金跳脱突然发烫:\"大人这是何意?\"她试图抽手,却发现他指腹正按着自己脉搏,\"您可知三日前金明池...\"

\"戍时三刻,漕船暗桩。\"裴砚之压低声音打断,蘸取她袖中朱砂在梅枝旁题字,\"沈姑娘画中的赤目山雀,尾羽钴蓝处少了幽州驻军的烽燧。\"他忽然咳嗽,咳出的血珠在宣纸上凝成西夏密文。

画案旁的崔白突然打翻青瓷笔洗:\"师姐!水纹...水纹里有字!\"众人围看时,涟漪中浮现的竟是河北十二军州布防图。枢密使章惇的紫罗官靴踏碎水面:\"沈待诏好精妙的机关,不知师承哪位大家?\"

**垂拱殿后庑·酉时**

\"你当真要赴戍时之约?\"崔白攥着沈知白的袖角,少年掌心全是冷汗,\"今早我在尚食局看见...\"他忽然掀开食盒夹层,蜜蜡凝成的\"鸿门宴\"三字触目惊心。

沈知白将鎏金匕首藏入画筒:\"你看这梅蕊上的冰晶。\"她指着雅集未完成的《踏雪寻梅图》,\"每颗冰晶里都映着金明池的倒影——裴砚之在用星象传讯。\"

暮鼓声中,庞文礼佝偻着背闪入庑房:\"沈姑娘请看!\"他颤抖着展开《浑天方舆图》,汴京城郭处密密麻麻钉着朱砂小旗,\"这是今晨司天监浑天仪自转显出的星阵,与三年前你父亲...\"

轰隆巨响打断话音,金明池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沈知白抓起画筒疾奔而出,身后传来庞文礼撕心裂肺的呼喊:\"二十八宿倒悬,这是亡国星象啊!\"

**金明池畔·戌时三刻**

\"沈姑娘来迟了。\"裴砚之立在燃烧的楼船甲板上,手中湛卢剑滴着血,\"你看这漕船龙骨上的刻痕。\"剑尖挑起块焦黑的船板,上面赫然是沈父的私印。

沈知白画筒中的《雪夜访戴图》突然自燃,灰烬里显出完整的河北驻军图:\"原来大人早就知道...\"她忽然嗅到空气中曼陀罗的甜香,\"那三十万石粮草...\"

\"都化作了西夏铁鹞子的马鞍!\"枢密使章惇的狂笑从舱内传出,他拎着庞文礼的尸首踏上甲板,\"多亏沈待诏的《春盘献瑞图》,才能让这老东西吐出星象密档!\"

裴砚之的剑锋突然转向章惇:\"监正大人临终前,托我把这个交给沈姑娘。\"他抛来染血的玉珏,正是三年前随沈父流放的传家玉佩。沈知白接住玉珏的瞬间,金明池冰面轰然炸裂,无数赤目山雀从《韩熙载夜宴图》摹本中飞出,每只雀羽都缀着离魂砂调制的星图。

\"动手!\"章惇暴喝。埋伏在船舷的西夏死士一拥而上,沈知白挥出画筒中的鎏金匕首,刀光过处,漫天雀羽突然凝成父亲血书的《锻剑吟》。裴砚之的湛卢剑穿透章惇胸膛时,星图正好拼出\"东风解冻日,血染金明池\"的谶言。

**垂拱殿·子夜**

沈知白跪在御前呈上染血的《璇玑玉衡图》,官家手中的龙泉剑突然发出悲鸣。\"原来这就是河北军粮案的真相...\"剑锋扫过画轴,图中星斗纷纷坠落,化作《元佑党人碑》上被抹去的名字。

裴砚之捧着西夏密使的颅骨进殿:\"陛下,今夜共斩西夏细作三十四人。\"他玄色官服上的鹤纹浸透鲜血,\"只是那三十万石粮草...\"

\"已化作大宋边军的淬剑之火。\"沈知白突然开口。她展开连夜绘制的《山河淬剑图》,画中烽燧狼烟竟与星图完美重合,\"父亲当年以血淬剑,为的便是今日斩尽魑魅!\"

管家长叹一声,将龙泉剑重重插入画案。剑身映出沈知白眉间突然显现的凤凰花钿——那正是《推背图》预言中的\"女主昌\"之相。殿外忽起惊雷,暴雨冲刷着金明池畔的血迹,也洗亮了《韩熙载夜宴图》里韩熙载突然睁开的双眼。

画院东阁的晨雾还未散尽,沈知白已站在丈余长的宣纸前调弄石青。昨夜金明池的血气似乎还凝在笔尖,她将狼毫浸入掺了明矾的露水,在《璇玑图》摹本上勾出第一道星轨。

\"沈待诏好早。\"尚宫局女官秦怀璧捧着鎏金香炉踏入阁内,裙裾扫过青砖时带起一阵沉水香,\"贵妃娘娘命奴婢来问,那幅《九鸾朝凤图》的璎珞纹样,是用泥金还是捻银?\"

沈知白笔锋未停:\"烦请回禀娘娘,前朝《列女传》载,汉和熹邓皇后素厌奢靡,其翟车佩环皆以朱砂绘祥云代之。\"她忽然蘸取赭石在璇玑图角落点染,\"就像这北斗第七星,看着是泥金,实则是...\"

话音未落,翰林画院待诏周文矩疾步闯入:\"沈知白!你竟敢在御赐《璇玑图》上妄添星宿!\"他手中的《历代名画记》哗啦翻到卫夫人条目,\"苏蕙回文诗乃千古绝唱,岂容你...\"

\"周待诏可曾细观此卷?\"沈知白突然将画轴转向西窗,辰时的阳光穿透绢帛,原本空白的经纬线间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西夏文字。她指尖拂过\"心宿\"位置,\"三日前司天监浑天仪异动时,庞监正临终前教了我些观星秘法。\"

秦怀璧的香炉\"当啷\"坠地,炉灰中滚出一枚带血的玉扳指。周文矩脸色骤变,那是他上月输给西夏商人的赌注。

**御花园赏雪亭·巳时三刻**

\"沈姑娘觉得这枝老梅该如何入画?\"裴砚之握着酒盏斜倚阑干,玄狐大氅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亭中石案摆着新贡的建窑兔毫盏,茶汤里浮着碾碎的绿萼梅花。

沈知白凝视着假山缝隙里的冰凌:\"当以破锋笔法写其嶙峋,再以冲水法染其冰魄。\"她突然将笔尖浸入茶盏,\"就像裴大人用西夏密文泡茶——\"泼出的茶汤在雪地洇出\"鸿门宴\"三字。

亭外梅林忽起骚动,枢密院都承旨李继隆带着八名金枪班侍卫围住赏雪亭。\"沈待诏好手段!\"他抽出腰间鱼肠剑挑翻画案,\"昨夜兵部武库失窃的三千张神臂弩,图纸可是藏在你的《璇玑图》里?\"

裴砚之的湛卢剑鞘突然压住鱼肠剑:\"李都承旨不妨看看这个。\"他抛出一卷染血的《武经总要》,书页间夹着的桑皮纸正是神臂弩改良图,\"今晨在西夏使团下榻的都亭驿,搜出了这个。\"

沈知白趁机展开袖中《金明池勘验图》,指着冰裂处的朱砂标记:\"大人请看,这些凿冰痕迹与神臂弩的固定桩完全吻合。\"她蘸取雪水在石案勾画,\"三日前子时,金明池的冰层厚度恰好能承重...\"

\"够了!\"李继隆的剑锋突然转向裴砚之,\"裴侍郎莫要忘了,三司使可是您的...\"

寒光乍现,沈知白的描金画笔突然刺入李继隆肘部曲池穴。他整条右臂瞬间麻痹,鱼肠剑\"当啷\"坠入雪堆。裴砚之的剑鞘顺势拍向其膝窝,这位枢密院重臣顿时跪倒在《璇玑图》前。

\"李大人可知何为'璇玑玉衡,以齐七政'?\"沈知白将染血的画笔浸入雪水,\"昨夜子时,紫微垣帝星旁突现客星,正是《开元占经》所言'将星易位,辅臣谋逆'之兆。\"

**尚食局冰窖·未时**

崔白举着羊角灯的手在发抖,灯光映出冰墙上诡异的影子:\"师姐,这些冰裂纹...好像在动?\"

沈知白用银簪划过冰面,冰屑簌簌落下:\"你看这纹路走向,像不像《禹贡地域图》里的汴水支流?\"她突然将簪子插入某处裂隙,\"三日前御膳房丢失的二百斤硝石,就藏在这里。\"

冰层轰然裂开,露出里面整箱的西夏雷火弹。秦怀璧的惊呼从背后传来:\"沈姑娘小心!\"她手中的食盒突然炸开,蜜饯里裹着的铁蒺藜暴雨般射来。

沈知白旋身扯下崔白的外袍,蘸了桐油的布料在冰窖入口燃起火墙。铁蒺藜钉入冰墙的瞬间,她看见秦怀璧耳后的凤凰刺青——与庞文礼临终前在《浑天方舆图》上画的标记一模一样。

\"秦尚宫好一招声东击西。\"裴砚之的剑锋挑开秦怀璧的襦裙,腰封里滑出的密信正是西夏文的调兵令,\"三日前你往贵妃宫中送的樱桃毕罗,夹层里藏的就是雷火弹引信吧?\"

沈知白突然将银簪刺入冰墙某处,整座冰窖开始剧烈震颤。她抓起崔白冲向甬道:\"这些冰砖是用硝石与蜂蜜浇筑的,遇热即化!\"身后传来秦怀璧凄厉的惨叫,坍塌的冰墙将她永远封在了《璇玑图》预示的死亡星位里。

**垂拱殿·申时**

官家手中的龙泉剑映出沈知白眉间花钿:\"沈卿可知,今日巳时三刻,西夏十万铁骑已破绥德军寨?\"

沈知白展开连夜绘制的《边关烽燧图》:\"陛下请看,绥德地势如卧虎,其颈项处有天然隘口。\"她蘸取朱砂在虎颈处一点,\"若在此处设伏,以神臂弩配合火油...\"

\"就像沈待诏在冰窖用的火攻之法?\"裴砚之突然呈上西夏主帅的头盔,\"今晨截获的密报显示,西夏军中正流行怪病。\"他指向头盔内侧的霉斑,\"这是用沈姑娘调制的松烟墨,混入瘴疠之地采集的毒蕈粉所致。\"

殿外忽传八百里加急捷报,枢密院承旨跪呈军情奏章:\"绥德大捷!西夏军中突发疫病,我军趁势...\"话音未落,他怀中的《武经总要》突然自燃,灰烬里显出一行血字:\"东风解冻日,朱衣尽染尘。\"

沈知白望着琉璃窗外渐融的残雪,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句\"墨池生碧刃\"。她取下青玉凤凰簪,在《边关烽燧图》题下新的谶言:\"雪沃龙泉鸣匣夜,笔裁春风断胡尘。\"笔落惊雷,垂拱殿梁间突然坠下一幅完整的《韩熙载夜宴图》,画中三十四盏金杯同时渗出朱砂,在青砖地上汇成蜿蜒的血河。

夜阑更深时,沈知白伏案描摹宫娥,朱砂晕染间忽见宣纸洇开一片墨痕。恍惚中,父亲执笔的手影自灯下浮现,那枯瘦指节仍如生前般微微颤抖。\"知白...\"熟悉的叹息声掠过耳畔,他急抬头却只捕捉到烛火摇曳的残影。窗外更漏滴答,笔尖悬着的丹砂坠落在画中美人眼角,竟似一滴血泪。案头《辋川图》摹本被夜风翻动,露出夹页里褪色的家书——\"宁守丹青骨,莫染朱紫尘\"……

**北境的风,裹挟着沙砾和血腥气,刮在脸上像刀子。**

沈知白站在破败的城楼上,单薄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几乎无法站稳。极目远眺,是灰蒙蒙的天,是染着暗褐色的焦土,是远处残破的、象征父亲最后尊严的帅旗,孤零零地插在一座被攻陷的烽燧上,被风吹得残破不堪。

三天了。

距离那场惨烈的、注定失败的战役,已经过去三天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像催命的符咒,一道接一道砸进京城——定国将军沈青阳,勾结北狄,开关献城,致使朔方重镇失守!证据确凿!圣旨飞驰:沈青阳负隅顽抗,已被就地正法!沈家满门,罪在不赦!

消息传到沈家在北境临时落脚的府邸时,如同晴天霹雳。府邸瞬间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包围、抄家。沈知白甚至来不及为父亲收殓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尸骨,就被粗暴地拖走,关押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

**冰冷的铁链锁着手腕,牢房里弥漫着霉烂和绝望的气息。**沈知白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父亲…那个如山岳般巍峨、教她骑马射箭、告诉她“忠君报国”的父亲,最后竟背负着“通敌叛国”的污名,死在了自己誓死守卫的疆场上?尸骨无存?这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地撕裂着她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被哐当一声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晃得她睁不开眼。一个尖细的、带着宫腔的嗓音响起:

“罪臣之女沈知白接旨——!”

她麻木地被狱卒拖拽起来,按着跪下。

“……念其丹青妙手,有可观之处,特旨召入宫廷画院,充作画奴,戴罪效力,以观后效!钦此——”

罪臣之女…画奴…

沈知白低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指甲深深抠进冰冷肮脏的地面,几乎要折断。用父亲的命换来的“恩典”?让她用画笔,去妆点这吞噬了她一切的宫廷?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

她不能死在这里。仇未报,冤未雪!

***

入宫的路,漫长而屈辱。没有车马,只有两个面无表情的内监押送。她穿着粗麻的囚衣,赤着脚,走过京城繁华的街道。路人的指指点点,鄙夷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在她身上。每一步,都踏在父亲和沈家将士的鲜血与冤屈之上。

踏入那熟悉的、金碧辉煌的宫门时,沈知白微微抬起了头。**幼时,她曾随父亲入宫赴宴,那时眼中是琉璃瓦的璀璨,是宫娥彩衣的翩跹。**如今再看,那飞檐斗拱下是吃人的阴影,那朱漆宫墙上是洗不净的血色。她不再是懵懂的孩童,而是背负血海深仇的罪奴。

她被直接丢进了画院最底层的杂役房,和一群同样身份低微的画徒、杂役挤在一起。管事姑姑赵氏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扔给她一套靛青色、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和几支最劣质的画笔。

“罪臣之女沈知白!以后你就是画院的画奴!脏活累活都是你的!画坏了东西,仔洗你的皮!”赵氏的唾沫几乎喷到她脸上。

沈知白默默接过衣服和笔,没有任何表情。她换下囚衣,穿上那身象征耻辱的靛青布裙,将所有的恨意和锋芒都深深敛入骨髓,只留下一个空洞、顺从、名为“画奴沈知白”的躯壳。

日子在无休止的研磨颜料、清洗笔砚、搬运画具中度过。她的手很快磨出了水泡,又变成粗糙的茧。她沉默地做着一切,像一架没有灵魂的机器。只有在夜深人静,蜷缩在冰冷的大通铺角落时,那双空洞的杏眼里,才会燃起两点幽冷的、如同鬼火般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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