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藏的恶意(2/2)
这个外号,还是小宁起的,说他的脸和头发永远油光发亮,就跟褪了毛一样,偏偏长得贼眉鼠眼,整日里干的也是老鼠的勾当,这里偷一把大米,那里偷一根火腿肉。
丁仲不了解资源掮客,没听太懂其中的含义,但这不妨碍他对这种人产生厌恶。
而今,这只无毛老鼠显然认识易安,而且很熟,不但能认出易安的车,还敢直接上来敲车窗。
悄然间,丁仲看向易安的视线又多出几分陌生。
易安则冷冷扫了任昱杰一眼,在对方又要敲窗时,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孰料任昱杰以为易安就要下车,另一只手已然抓住车把手,此时被车辆一带,整个人往前踉跄几步,摔在地上。
可惜丁仲的目光直视前方,没看到这个画面。
易安压根没想到丁仲认得任昱杰,只当他冷下来的态度还是因为方才的情绪。
他在前方百米外再度停车:“仲哥,你先回去冷静一下,我们改天再好好聊聊。相信我,我能解释清楚的。”
“相信你?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丁仲的反应让易安的表情又是一滞。
丁仲脸上的笑也没了恳求和自嘲,冷冷的,像是对着一个仇敌。
“你记得我爸吧?我妈和张姨的关系,你多少能看出来,我爸的死,逃不开她们对他的欺骗。
“当然,我不怪她们,她们都是很好的父母,很好的长辈。要对我爸的死负责的,还是他自己,明明早就发现了真相,却迟迟不愿接受事实,在真相之外转着圈,越转越小,最后连能喘口气的地方都找不到。”
丁仲顿了顿,推开车门,一脚跨下车,偏着脑袋说完最后一句话。
“易安,我不会步入我爸后尘,我没有懦弱到不敢看真实的世界,麻烦收起你真真假假的表演,我看着恶心。”
刺骨的话让易安一阵阵浑身发冷,多年养成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把空调切到制冷模式,可就算温度调到最低风量调到最大,冷气还是不足以平复他由内而外蔓延开的颤抖。
晚高峰的街头人潮汹涌,那个脊背僵直的人影早已消失在人海。
驾驶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大量灌入的冷空气让易安认清出现在眼前的人脸。手臂终于恢复知觉,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黄律手里。
黄律接过小巧的手机优盘,抱歉开口:“时间太紧,有些资料挖出来多费了点时间,迟到了……安总,你没事吧?”
“没事。”易安摘下墨镜扔到一边,猛地从车里钻出,“车交给你。”
作势要走。
黄律忙叫住他:“任昱杰那边你不去?”
“他算什么东西!”
哪有仲哥重要。
易安就像个突然被踩炸的地雷,吓了黄律一跳。
他头疼似的耸起眉头:“抱歉,也全权交给你。”
*
只拐过一个弯,丁仲僵直的脊背就垮了下来,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似的,几乎走不动路。
他扶着墙面硬是快走几步,钻进一道楼和楼的夹缝之中,蹲了下来。
心脏抑制不住地抽搐,难以忍受的疼。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这片申市近年来愈发热闹的酒吧区,在十年前还一片荒凉。每到夜里,哪有如今的灯红酒绿,只有一辆接一辆的大货车,拖着沉闷的声响,从这里出发,或疲惫地归来。
这里曾经是他父亲工作的货运站。
丁仲来过,小安子也来过一次,母亲带着他们俩,坐一小时公交车来给父亲送过饭。
“小安子,你去过别的城市不?”
“一次都没出过申市啊?我出去过,有时候我爸周末发车去不太远的地方,会把我跟我妈带出城,我们在中途下来,在附近玩一天,等到我爸回来再带上我们。”
“跟你说咱们省可大了,咱们祖国更大,一共六百多个城市呢……没事,以后等我长大了学会开车,我就买一辆最拉风最带劲的,带你环游祖国!”
“嘿嘿,实在不行咱俩就跟我爸挤挤,我爸说很多公路边上的小饭店可好吃了。”
……
恍惚中,一个成熟又嘶哑的女声不知在何处响起。
断断续续,气力不支,唱的歌似乎还有些跑调,可那道沙哑的声线,像是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淬炼,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她在唱:
“时光一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终于,本以为疏散干净的情感沉寂两个半月后卷土重来,让丁仲痛哭出声。
夹缝向外没几步远,易安在人群中惶然寻找着仲哥的身影。
他没能找到,小跑着经过路口时,慌乱匆忙的脚步忽然定格。
因为自幼听障的原因,即便手术后,他也不爱听歌。
但这个看似流浪多年的卷发女人,用她皱纹满布的沧桑脸庞,和抽烟间隙唱出的歌声,从内而外,冻住了他的心。
易安忽然明白了丁仲的挣扎和痛苦。
往事只能回味,可小安子是假的,对仲哥而言,只是一片不真实的虚幻。
两小无猜也是假的,从始至终,他千方百计,只想留住那片温暖。
他后悔了。
流逝的时光,真的无法追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