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2/2)
白微澜这人说不得,只能夸他。
而且还只有小栗儿和宴绯雪才能把他夸高兴。
白微澜的厨艺和武艺,是他一生的痛,谁一说他他就跟谁急。
小六平时一提,白微澜追着他打。
此时看到白微澜吃瘪,小六悄悄给苏大夫竖起了大拇指。
宴绯雪笑笑摸着白微澜的后脑勺,手心覆着他后背上的黑发轻轻的一下下的贴着。
白微澜自从知道他喜欢他头发后,现在都是梳半扎半披的发髻。
白微澜的头发确实很亮滑啊,像绸缎又像水流拂过手心,酥酥麻麻又流泻丝滑。
白微澜感受到背上的手心触动,歪头看向宴绯雪,眼里满是得意和小心机的雀跃。
宴绯雪收拢余光,敛下心神,推开了白微澜。
白微澜见他不假辞色的遮掩,转头看向苏大夫,“苏大夫药包准备好了吗?”
“好了。各类药丸都有。”
白微澜要的药丸很齐全,涵盖风寒、金疮药、肚子痛还有头疼脑热等等急发病。
虽说出远门带药包以备不时之需,但是白微澜这要的太过细致,像是要去一个没有大夫的荒漠。
不过准备周全还是好的。
苏大夫都是拿最好的药材炼制的。
只是可惜临近年关,他们两家都过不了团圆年。
不过宴绯雪细心,他给小栗儿提前准备好了礼物,也给遥山县的两个孩子准备了。甚至开春,小栗儿生辰礼物也准备了。
礼物准备的很用心,是他和白微澜两人做的翻花纸。一般的翻花纸能翻出各种小人、芭蕉扇、石拱桥、大公鸡等。这需要三百多张纸,费时半个月才能做好花胚黏合制成。
他们这翻花纸在世面上的形状外,加了些他们一家人的剪影、扇子上也写很多有趣夸赞孩子的话。
每天翻一下都有不同的惊喜。
等小栗儿翻完,他们或许也团圆了。
白微澜两人走的时候,苏大夫带着小栗儿去码头送他们。
寒风吃的骨子里疼。
码头多游子归家过年,但这两人要一路北上,江水冷瑟视线灰朦不佳,不免担忧两人前途未卜。
苏大夫看着船开,鼓动的船帆像是把风吹进他心里,忍不住瑟缩不安。
一旁小栗儿一直招手大喊父亲爹爹最厉害,一定能心想事成,生意蒸蒸日上。
低头赶路归乡的路人里,稚子嗓音脆亮含着眷念,一声声朝风里船只大喊。
船只逐渐远离码头,小栗儿还在风里招手,而后望着缩成点的船影满眼不舍。
他痴痴望着远江,朦胧水上分布着几个小墨点,他不知道爹爹和父亲在哪艘船上了。
他会听话的。
小栗儿努力憋着泪意,下颚都拧巴发皱了。
苏大夫最见不得亲子分离的场面,忍不住泛着泪花,摸摸小栗儿脑袋让他想哭就哭。
京城,文渊侯府。
价值千金的奢华波斯地毯上,跪着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牡丹雕花高坐上,雍容富贵的女人正一脸怒意。
“派这么多人出去,一个妓子都捉不住!”
侍卫战战兢兢低头,“宴绯雪身边有高人护着,外加后面一直住在世子府邸,我们的人没办法近身。”
“另外,贾支钱从宴绯雪手里花了八十八万八千八百……”
“砰!”
侍卫额头血流如注,脚边茶杯碎片砸了一地。
盛怒让女人优雅的面容几乎狰狞,“蠢货!”
“谁给贾支钱的胆子,擅自做主违背我命令。”
侍卫敢怒不敢言,脑袋已经快嗑在波斯地毯上了,但快碰地的时候,只听头上吼道,“滚出去,你死不足惜,别脏了我的波斯毯。”
侍卫如获大赦,出门后面色惶恐,但内心早已翻来覆去把人骂了个遍。
早年夫人和老爷还恩爱和睦,但随着侯府式微,老爷平步青云官至吏部尚书,夫人越发喜怒无常还掌控欲严重。
贾支钱领了夫人的命令去架空宴绯雪两人,但是贾支钱直接买下了矿山,这令夫人勃然大怒。但想都不用想,能一人独吞矿山,为什么要两人分着赚钱。
赵书蕴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自然是贾支钱完全打乱了她的部署节奏。
奕王世子虽然被关押在大理寺,但碍于奕王也动他不得。
百官纷纷揣测奕王有谋逆之心,但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就让唯一的儿子关在牢狱里。
“奕王那个老狐貍按兵不动,硬是让人抓不住把柄,顾凛柏的事情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卡着。”
赵书蕴听见声音扭头,只见进来一个青年男子,他一身华服眉眼细细,唇角鲜红,男生女相。
他就是朝廷正炽手可热,掌管户部和铜务司大权的仁亲王。
这人看着柔媚,但骨子里专心搞权拉帮结派,行事作风和“仁”没有一点关系。
赵书蕴见状立马笑道,“怡儿来了。”
顾怡道,“姑母犯不着这么动怒,前些日子本王已经暗中说动陛下封禁铜矿。”
封铜矿?
赵书蕴一惊一喜又一疑。
圣旨出尔反尔,这怎么说动新帝的。
顾怡阴柔讥笑,如像个毒蛇一般令人胆寒。
“最劣等的劝谏就是摆道理讲家国大义,本王只要不经意提点,陛下原本就与奕王有疑心貌合神离,离间不是难事。”
“只要让他怀疑闻登州的铜是奕王钱袋子,是造反的钱粮就好了。更何况,顾凛柏不是杀了一个二品大员。”
人都喜欢自己吓自己,即使天子也不例外。
只可惜奕王太过狡猾。
顾凛柏触犯众怒,藐视皇权,但凡奕王一脉出来求情,就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无视皇威,正好钻他们陷阱里。
但奕王没有任何营救动静,反而以静制动,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日子就这么对峙托了两月,但到最后,顾怡决定先发制人。
让皇帝暗发密令,等奕王知晓的时候,钦差已经带人去闻登州抓人封矿了,如此顾凛柏又多了一层罪名。
赵书蕴眼里愠怒残留,此时又疑惑欣喜,神色都有些扭曲。她道,“陛下定的什么罪名?”
“勾结富商,擅自开矿蒙蔽朝廷。”
“这,这不是之前圣旨昭告天下说开矿吗?现在这个罪名成立吗?”
“皇帝说是,那就是。更何况,皇帝以及朝廷百官都是被顾凛柏蒙骗了。”
赵书蕴看着顾怡一本正经的一派胡言,即使她出身在权势中心,但现在还是被震慑住了。
皇帝想要一个人死,那个人就得死。
没有道理可言。
赵书蕴愣神片刻,而后想到白微澜已经卖矿了,瞬间对贾支钱恨之入骨。
她不甘愤懑道,“但是现在封铜矿也没用,白微澜他们已经把铜矿脱手了。”
顾怡纵横捭阖的架势一收,半晌,阴沉着脸没有言语。
还真滑不溜,捉不住。
白微澜是怎么预判朝廷会关闭铜矿的。
他鲜红的唇角像蛇信子张合,眼里盘算道,“没关系,他曾经开过铜矿和顾凛柏官商勾结过,那么现在一律抓捕。”
赵书蕴面露喜色,“能抄家封家业吗?”
顾怡看着赵书蕴,他姑母还真是和他一样心狠。
“陛下仁慈,认为只要抓捕白微澜两人,家业充公不波及家人。”
赵书蕴眼眸一眯像是看到宴绯雪家破人亡一般,满意道,“那也不错。”
白微澜以前联合县令抄了赵家当铺,果真是天当好轮回,他们的钱庄也被充公了。
百姓存在钱庄里的钱取不出来,到时候宴绯雪的儿子和家人怕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心头大患有了着落,赵书蕴重新端起高门主母的家子,抚了下发髻金钗,她慢慢道,“就让宴绯雪两人在地牢里过除夕吧。”
“我希望年前能收到好消息。”
顾怡昂首,眼里藏着对赵书蕴的鄙夷,一个宴绯雪至于让她这么如临大敌?
背地里,听见宴德席念叨两句宴绯雪聪明解了奕王的禁足,她便怀恨在心咬牙切齿。
丝毫没有贵女手腕和气度,教出的儿子也不堪大用。以前还能怪宴德席种不好,但是知道宴绯雪成了奕王的恩人,更是直接打脸。
宴德席平时滴酒不沾,但年节的时候还是喝醉,被他听到了宴德席的怨怼和愤恨。
他怪姑母自己生的儿子不好,还羞辱他种不好,宴绯雪着实让他惊讶又解气。
顾怡知道两口子貌合神离,但心底也骂侯府愚蠢。把宴德席这个寒门之流喂肥了,倒是把自己饿瘦了。眼见宴德席逐渐不受控制,又暴跳如雷。
顾怡何尝不厌恶宴德席,但人家现在是户部尚书,需要用他的地方不少。
顾怡压下心底的不快,耐着性子淡淡道,“姑母今后不要再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一切有本王安排。估摸着时间,遥山县的消息这几天应该传回来了。”
赵书蕴自是端着慈祥的笑意点头,她眼角眉梢如少女娇嫩,但却透着诡异的不适,尤其那眼里满是期待的狠毒。
“一切全靠侄儿给我撑腰了。”
没过几天,确实收到了遥山县传来的消息。
赵书蕴一连期待了好些天,盼到这消息的时候她正在梅园赏梅。
这回换了个倒霉的侍卫汇报,只听那人弓腰道,“宴绯雪两人在汾林县被捕。”
赵书蕴眉眼一展,对这消息倒是不吃惊,手里拿着剪刀慢慢剪着花枝。
她专注着枝头含苞待放的美景,拉近鼻尖闻嗅,高高在上的吐出几个漫不经心的字眼。
“遥山县的动静呢?”
那侍卫微微擡眼,余光见赵书蕴手里的银剪,吓得一哆嗦,忘记了回话。
赵书蕴心情好,入眼都是红艳的梅花,此时也不想破坏赏梅的雅兴。
“怎么,哑巴了?”
那侍卫忙磕头道,“遥山县,遥山县只抄了宴绯雪的信裕钱庄。”
赵书蕴猛地回头,满头珠翠乱晃,厉声道,“那盛雪楼呢!”
只是单单说出这三个字,她就恶心厌恶。
一个妓子也配得到男人的宠爱,他就该一辈子呆在肮脏不堪的楼里,像他娘一样死在楼里。
她的勃然大怒,侍卫如寒针刺骨,“盛雪楼的东家现在是一个叫娟娘的女人。”
侍卫一说完,果然只见银剪向他砸来,他浑身不得动弹只瞳孔紧缩惊惧。
最后梅花里一片血渍。
一旁嬷嬷看着赵书蕴怒意失去理智,内心暗暗忧心。
以前夫人不是这样的。
她年轻的时候虽然性子娇纵但天真热情,唯一忤逆老侯爷的,就是要宴德席入赘。
二十四年婚姻,让她完全失去侯府千金的风度,成为一个暴躁患得患失又粗鄙的泼妇。
她一次次顺从宴德席的心意,也没对楼里的野种下毒手。只是让楼里的老鸨时不时折腾下野种,让那狐貍精最后自己沉沦纸醉金迷,浑身腐败不堪。
但是,一切和夫人想的完全相反。
宴绯雪非但没有发烂堕落,反而逃了出来。最后还成了奕王的恩人,还有一个疼爱他到骨子里的男人。
反观夫人膝下的少爷们一个个纨绔不堪大用,每天都是欺良霸市,老爷那里没少因为这点被弹劾。
夫人当初处心积虑抢来的男人,到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
但夫人骨子里自负骄傲,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后悔和输了。
她会把宴绯雪重新折磨到死,把宴德席控制在自己手心,证明她这侯府千金的大好年华,没有错付在一个白眼狼的男人身上。
嬷嬷心里想着,见赵书蕴气的胸脯起伏,发疯似的揉碎枝头的梅花,她心里叹口气。
缓缓道,“夫人,花娘找到了,您要不要亲自审讯她。”
赵书蕴一顿,低头觉得手心灼痛,只见梅枝刺破了手心。
她怔怔看着自己细嫩的手心,好像时光没有变化,一如当年她豆蔻年华,在梅林,一眼相中人群中吟诗作画的宴德席。
她手心慢慢摸着自己脸颊,即使五官保养得宜,但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腐臭不堪。
赵书蕴眼泪怔怔,自从父母过世后,她便没再哭过。
她阖上眼睛蒙上一片梅花血色。
她定了心神。
背叛她的都得死。
“花娘这个贱人竟然敢背叛我,这么多年,她竟然也藏的住。给我狠狠折磨她,留一口气慢慢吊着。”
嬷嬷见赵书蕴平静了些,想把她心里憋的怒意发泄出来,开口道:
“当年宴绯雪如何能出楼,要是没花娘这个老鸨暗地放行,他能做到悄无声息?甚至宴绯雪能在楼里好好存活没有堕落下去,这里面估计也少不得花娘暗地帮衬。”
“这些她年阳奉阴违,花娘辜负了您的信任。”
赵书蕴一听果然冷笑了一声,“那就让她得偿所愿,见不到宴绯雪的一天,就折磨她一天。”
那嬷嬷道,“您放心,那野种此时正挨饿受冻,一路上带着枷锁镣铐被押至京中。”
“他们的钱庄,此时想必也挤满了百姓,他们家门口早就被泼粪丢石子吧。老奴听说,那些乡下人可野蛮粗鄙的很,为了三瓜两枣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再说那野种生的好颜色,这一路来京……”粗俗的言语那嬷嬷说不出口,但眼里毒意明晃晃。
另一边,鹅毛大雪里,一架毫不起眼的马车正赶往京城。
马车里却别有洞天,铺着兽毛毯子,鎏金暖炉银丝炭,狐貍毛大氅裹在宴绯雪的肩上,他正依偎在白微澜的怀里休憩。
风雪夜行,车轱辘陷进了泥坑里。
宴绯雪睁眼,白微澜见状没好气对外道,“小六,你赶车越来越差火了。”
小六更没好气道,“白大少爷,你们是被捕的犯人,麻烦有点自觉好吗。”
没有一个人像白微澜一样,把被捕进京当做儿戏,像是公费进京长见识一般。
他们三人,一到汾林,就见到处都是抓捕的告示。
小六当时震惊大骂,朝廷真是出尔反尔好不要脸,朝令夕改威严何在。
但白微澜两人只道还是到了这一步。
他们已经尽可能规避风险了,但是皇权至高,个人如何能逃脱。
小六倒是佩服白微澜及时脱手铜矿,要是捏在手里不卖,现在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问白微澜是如何预料到朝廷要禁铜的。
白微澜神色高深,就是不告诉小六,让他抓耳追问。
其实白微澜两人,不过是做最坏打算罢了。
一是苦苦被动守着铜矿,不如主动变为钱财支援顾凛柏;二是他们从来就没信任过朝廷。
以前有闻登州开铜的下场在,顾凛柏一出事,他们就开始收拢在铜矿上的开支了。
旁人看见出铜定是脑袋兴奋的充血,但白微澜两人却一直很清醒。
所幸及时出手,赚了八十八万,就让贾支钱哭去吧。
既然禁铜令出来,他们肯定是要做牢的。
但好在银票通过苏刈运送至京城,他们也不至于陷于没有翻身的死局。
“下来挪车,掉坑里了。”小六嚷嚷道。
白微澜坐车里不动,还不让宴绯雪动说外面冷又脏。
小六气笑了,“白大爷,您就下来,一旁站着行吗?求您大发慈悲睁眼看看咱们的处境,再耍您的威风。”
一旁四位差役忙道,“别,那也不至于,都是一家人,咱们谁和谁客气。”
“对对,这点小麻烦用不着两位下车。”
小六见状简直服气。
坏消息是白微澜两人被抓捕了,好消息是差役是奕王的人。
更有一点令小六不满的是,白微澜居然给他们四人行贿。
一人五百两,唯一要求就是一路上吃好喝好,不能苦了他们两人。
小六兢兢业业至今也没得白微澜一个铜板。
好气。
白微澜隔着厚重的帘子,语重心长道,“小六啊,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赚不了钱。”
“关我屁事。”
“银子花一分,到那位手里就少一分啊,每一分都要花刀刃儿上。”
小六暴怒骤停,心想也是。
这大笔银子,都是给他家主子用的,他少拿一分主子就多一分。
小六如何从成千上百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世子贴身侍卫?
白微澜:傻逼解闷?
顾凛柏恍惚一顿:忠心吧。
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