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流民(2/2)
听着刑罚名,他余光扫向墙壁上挂着满满当当的甲兵、斧钺、刀锯、钻笮、鞭扑,而那些流民吓得直尿裤子。
白微澜嘴角冷漠的扬了下,认真点评道,“这些刑罚哪能配的上这些虎豹熊胆?”
“剥皮抽经。”
牢狱以为听错了,听着白微澜那寻常的口吻,弯腰道,“小的刚刚没听清。”
白微澜道,“没关系,我给你示范一遍。”
他起身,解开袖腕盘丝纽扣,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精瘦结实的手臂,在刑架前,对着鞭子打量一番。
鞭子上都有密密麻麻锋利的倒刺,上面血迹斑斑,手柄更是污浊不堪。
乌漆麻黑发着恶臭。
白微澜从胸口掏出巾帕,握住一条看着稍稍干净的鞭子。他动作满是嫌弃厌恶,像个挑挑拣拣的败家子。
但转身看向那流民,俊美的五官蒙上一层阴翳,唯独那眼睛冷漠狠厉的惊人。
咻地鞭子扬起,搅碎阴暗潮湿的光线,惊惧惨叫无法出声反而蚕食了流民的大脑、双眼。
那油腻能奈我何的五官逐渐扭曲到惊恐。
尘埃中,只血渍片片溅落,一旁牢狱看着白微澜抡着刑鞭从生疏到熟稔,他们脸色从惊讶到惊恐避让。
血与暗中,霉臭夹着尿骚味,而白微澜冷酷狠辣的像是一个他们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杀鱼,要把鱼先拍晕,这样去鳞甲才方便。”
牢狱呆愣颤栗。
白微澜回头,“还没听清?”
“清,清了。”
牢狱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最后一条条麻布裹着尸体。巷道被拖出一条血路,尸体全部从神龛下的小洞口拖了出去。
白微澜进牢狱是上午,出去的时候是傍晚。
他从地牢出来的瞬间,只觉得天色怎么这么暗淡,这夕阳还没牢狱里面的红。
眼神有些不受控制的摇晃昏暗,他扶着一旁的石山,才发现手臂袖子上全是血迹。
不过还没等他神情难受嫌弃,胸腔里开始翻滚乱搅,止不住的反胃想吐。
白微澜疾走两步,来到一旁竹林里,一天没吃东西想吐又吐不出来,只得连连干呕。
忽的,他鼻尖问到一阵熟悉的幽淡香气。擡眼,余光中见杏白的袖口落在他肩膀上,而后他背脊也被人顺气轻抚。
白微澜接过递来的巾帕,一直干呕不止的动静瞬间没声了。
“这呕吐声都怕媳妇儿,晏晏一来就止住了。”
宴绯雪看着他直起腰身,嘴角艰难的扯着笑意,面色狼狈又白又红的。
他开口道,“逞能耍威风的时候倒是挺唬人,背地里又犯恶心又是呕吐,你没必要亲自动手,叫狱卒来就行了。”
“他娘的,那些流民太嚣张,不亲自动手不解恨。”
白微澜还邀功似的小声给宴绯雪道,“这次杀人感觉不同,没惊恐害怕,只是恶心。”
那能一样吗,第一次杀人就是皇子,这次只是该死的流民。
宴绯雪夸他道,“有进步。不过,不要勉强。”
宴绯雪准备扶着他,白微澜立即避开了,“我身上脏。”
他刚说完,只见肩膀上落下玄色披风,遮住了身上的血渍。
宴绯雪系好披风领带后,还准备扶白微澜。
白微澜不高兴道,“我没腿软,都说了只是恶心。”
宴绯雪从善如流的点头。
两人出了竹林后,只见来镜明提着火盆,手里还拎着柏树枝。
按照风俗规矩跨了火盆祛除污秽气,踏了驱邪的盐巴糯米路。
白微澜刚赶回来就在牢底待了大半天,此时一身血渍与疲惫。来镜明再心急如焚,想与白微澜商议正事也得缓到明天。
送走白微澜两人后,来镜明又去卧房看云林。
云林受惊回来后,一直高烧头晕,下午睡去后,来镜明就站在牢狱门前听着里面刑罚动静。
他听着里面的惨叫声,内心复杂不已,晴空朗朗,只觉得胸口郁气更加凝结。
宴绯雪来的时候,看着他身上的官服,还笑说以为来大人会穿一身常服。
来镜明知道宴绯雪说的什么意思。穿着常服就能以私心寻得安心,就能暂时逃脱官服给自己的束缚,忘记他是一个县令,只是云林的丈夫。
但逃避没有用。
他也不后悔将原本流放两千里的罪罚变成了绞杀死刑。
即使执法严明有损,他还是会正视这样徇私枉法的自己。
宴绯雪又道,你不会打算关自己禁闭,跪在狱神前忏悔吧。
被宴绯雪说中心思,来镜明没有惊讶,毕竟宴绯雪一直很容易看透一个人的心思。
但宴绯雪没有笑话他,反而很认真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但人永远消灭不了魔性,因为它本来就是我们最渴望的欲念。
礼法道德不是压制我们的本性,是引导它有一个美好的出口。可人无完人,都说防君子不防小人,法度向来只对弱者和君子有用。
那些藐视法度的刁民地痞,自然要他们付出代价,以震慑这将乱的遥山县。
来镜明没有反驳,错了就是错了,他自会自我受罚。
做一件错事便用十件好事来固守本心。
送走两人后,来镜明一路思虑重重。但走近卧房门口的时候,已内心不惑,坚定而放松了眉头。
他轻轻敲门,而后推门一看,床铺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的。
他想了下,急步来到了灶房。
只见云林系着围裙,正在烧火做饭。
“哎,你怎么下床来了,这些叫于婆做就好了。”
云林脸颊烧的泛红,没管来镜明自己淘米下锅,而后才开口道,“今天于婆家里有事,再说我也想给你炒几个菜改善下伙食,你最近都清瘦了好些。”
来镜明盯着云林半晌,没有言语。
“怎么了?”云林扭头,红肿的眼睛望来镜明,不明所以。
平时,来镜明早就去办公了。
“饿了?我快点做,只一会儿就好了。”
来镜明嗓子滞涩干痛的厉害,他从袖子掏出盒子,是他后面叫衙役去街上重新找了一番才找回来的。
“我,我想送你个东西。”
“大人,流民!流民……”
来镜明锦盒还没递出去,就见衙役急地满脸通红的跑来。
来镜明下意识转身出去,但又回头看向云林。
“去忙吧,一会儿饭就好了。”
来镜明点头,而后转身跟着衙役走了。
云林看着他背影,来镜明刚刚是不是要送他东西?
东西给他再走啊。
不过看衙役急红的脸色,估计又是十万火急的灾情民慌。
来镜明出了灶房,边往签押房走,边问衙役到底什么情况。
那衙役跑的口干舌燥,嗓子都像是黏糊在一起,只艰难啊啊两声,面色倒是激动的更红了。
来镜明心里越发忧急,急步走到签押房的时候,只见他派出的衙役捕头都赶回来了。
不待来镜明张口询问,就见衙役们开口了。
负责城西巡防的衙役道,“启禀大人,今天城西发生流民和居民打架斗殴事件,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群壮丁止住了。”
负责城东巡防的衙役道,“启禀大人,城东也发生了流民抢劫甚至欺辱妇女的恶性事件,但幸好被一群壮丁即使止住了。”
“城东也是类似。”
“城南也是。”
“县内流民聚集最多的关得柱村,也突然涌入一大批壮丁。”
“现在城里城外都冒出来一批壮丁维持秩序。”
来镜明听着衙役们一个个汇报情况,这是月余来最紧绷又最松气的一场汇报。
来镜明眼里满是惊喜而后镇定问道,“那些壮丁什么来路?”
虽然他心中有个猜测,但白微澜从哪里召集这么多壮丁。
“那些壮丁一个个穿着麻布短打背后印着白字,我猜测应该是白师爷带的人,但是这些壮丁看着都不是普通人,一个个身强力壮,严肃有序,像是将士。”
将士不可能穿白家的矿工服,那么就只能是矿山上的退伍将士。
来镜明瞬间精神振奋。
有这些退伍将士维持治安,遥山县流民乱蹿的情况将会快速得到压制。
他只要撑几天,等到救灾粮款,然后以工代赈就可以安顿好流民了。
白微澜果然不负众望,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另一边,白微澜回到家里后,洗了好几桶水,才换了身白净清爽的衣服出来。
白微澜很少穿纯白的衣服,也很少佩戴香囊,此时倒是都齐全了。
要不是他身型穿不了宴绯雪的衣服,他都想裹着媳妇儿的衣服寻以慰藉。
不过人在身边,还要委屈自己缩衣服里干什么。
今天也是他们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菜巷子里的动静闹得全城皆知,王婆听到后吓得连声喊苍天老爷。
就在她急地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白微澜一行人回来了,顿时老眼糊泪,连忙告诉他们放鹤两人的动静。
此时一行人都安全无虞回来了,王婆一颗心才开始缓缓跳动。
王婆又烧了一大桌子饭菜,给他们接风洗尘又压惊。
而后没多久,娟娘和时莺听见动静上门来了,见到放鹤两人没事,才松了心神。
娟娘两人,也收了很多流民里的妇孺安顿在独酌楼。那些都是走投无路的可怜流民,娟娘就忍不住出手帮她们。
一开始妇孺都害怕,以为要被迫卖身。但是被时莺奚落了一顿,他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姿色都要的。
大门开着,爱来不来。
妇孺流浪在外,便是无形中的猎物。被逼至绝境,只能往独酌楼里躲。
结果发现里面,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消息一传开,越来越多妇孺哥儿往楼里躲。
最后楼里大通铺都住不下了,临河的巷道都搭起了简易帐篷,这里全部聚集着老弱妇孺。
因为独酌楼开了个好头,那一排的暗娼也跟着庇护那些被男人追撵的妇孺。
来镜明知道那里情况后,也专门派衙役驻守,倒是越来越吸引一堆流民驻扎,对面河沙滩上全是乌泱泱的流民。
这些都是老实人,只有那些地痞流民还在城里乱蹿。
此时娟娘摸着放鹤和谷雨脑袋,连连夸赞。
夸他们见义勇为、夸他们勇敢侠义,但是也说两人要量力而行,这让家人担心怎么办。
娟娘拳拳爱护情切,放鹤和谷雨都眼泪汪汪的扑她肩膀上亲昵的撒娇。
小栗儿知道两个哥哥被坏人欺负,说要带着小板栗去扎人。还说他的小板栗可厉害起来,连毒蛇都怕它。
小栗儿手舞足蹈激动说了好些,勾起了放鹤两人的好奇,然后就要看看那只豪猪。
结果小栗儿怎么叫都叫不出来,最后是宴绯雪说小板栗已经跑去月季园子里,刨坑躲着人。
小栗儿一阵气恼,小板栗不帮忙自己又帮不上忙。
白微澜抱着小栗儿,说父亲已经帮忙出气,快夸夸父亲。
一家人欢声笑语,娟娘得知宴绯雪他们还炼出铜矿后,高兴的不得了。
当即把自己手腕上,价值不菲种水绝佳的玉镯子戴在宴绯雪手腕上。
娟娘摸着宴绯雪的脑袋,说宴绯雪从小就做什么都做的最好。
宴绯雪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内心涌起暖流,娟娘就是这样,每次知道他的好消息就会送给他一个礼物庆祝。
以前在楼里多少灰暗的日子,都是这样靠着娟娘给他的夸奖撑过来的。
时莺眼馋娟娘那玉镯子很久了,那镯子一点都不老气,水头接近透明月色似的温润亮泽,带在手上冰冰凉凉又有一丝暖润的舒心。
“娟娘,我也要这个镯子,你不能厚此薄彼。”时莺道。
娟娘扬着空空的手腕,“没有了,你要找晏晏问,叫他给你买。”
时莺赖着宴绯雪,宴绯雪还在摸他手腕上的玉镯,头也不擡道,“知道了,以后遇见好的,保证给你留心。”
白微澜看的心里酸酸的,一旁暗戳戳吃味道,“我给你买了那么多礼物,没见你这么爱不释手过。”
宴绯雪随即仰头,啪叽亲在了白微澜脸颊上,一屋子人顿时起哄。
大庭广众之下,白微澜摸着侧脸又惊又喜,还带着受宠若惊的笑。但是一屋子人都笑他,他飘飘然的出屋子避清净,默默咂摸着刚刚的怦然悸动。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娟娘他们也没待多久,便趁着天还没黑就回去了。
她们出门也跟着小厮,拒绝了白微澜两人的相送。
傍身的时候,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一个个拿着玉米粒逗豪猪、秧鸡。
荷花开的正盛。
风一吹,清香袭人。
放鹤下午一直憋着心事,对那豪猪新奇一阵后,显得闷闷不乐的。
宴绯雪问他怎么了。
放鹤道,“宴哥哥还没问我害不害怕,”他小声嘟囔道,“我都杀了人。”
白微澜小声凑近道,“我还剥了人皮。”
放鹤眼睛一亮,震惊又不可思议追问道,“真的?”
白微澜拿着香囊放自己鼻尖驱除并不存在的血腥味,吊儿郎当道,“当然是假的。”
“虽然流民犯罪可恶,但一切自由律法约束,要是意气用事反而害了自己。”
放鹤哦声了,而后道,“但是他真的好恶毒!要是你们来晚一步,我们就要被扒衣服丢闹市。”
“他扒我的衣服,要是得逞我也不想活了,”他补充道,“可能是不想活了,但是谷雨即使活着,大概脑子也不清醒,他没得逞,那是你们及时赶到。”
“他想让我生不如死,那我为什么不能扒他皮。”
白微澜懒得跟放鹤多说,转头看向宴绯雪。
宴绯雪拿着蒲扇悠悠扇风,慢慢道,“你内心仇恨那么大吗?能让你抛弃现在的日子,去干那些杀人犯法的事情?”
“不要用尚未发生的事情激怒自己陷入愤怒中,咱们放鹤这么强,多练习两年武功,保证没人能近你身了。”
“与其杀蝼蚁脏手,不如变强,那时你的周围就没有这些恶心玩儿意了。”
宴绯雪说到脏手的时候,只见白微澜举着自己手放鼻尖又嗅了嗅,而后一副要吐不吐的,捂嘴跑池子边去了。
放鹤还在想宴绯雪说的话,一旁谷雨倒是见白微澜这样,内心困惑,男人也会孕吐吗?
谷雨跟着白微澜去水池子边,放鹤留在原地思考了会儿,觉得宴绯雪说的很对。
当他是一个弱者的时候就应该变强,等他变强后才可以随心所欲处理掉蝼蚁,不会牵连家人。
放鹤眼珠子稍稍转一下,宴绯雪就知道他怎么想的。
不过他也没开口再说什么,给他足够多的糖,自然不会轻易铤而走险走上极端。
而且放鹤的性子,属于嘴硬心软。一看到云林,就恨不得扛着门板打人,但在云林遇见危险时,他还是会去救。
就像他不喜欢谢敏之,也会在破庙去救人。
放鹤就像一个刺猬,人人都怕他的攻击,但刺猬是天性胆小,只是为了活命才长了满身刺。
不说刺猬,就那只豪猪,利刺比刺猬还凶猛。但是养熟后,小栗儿整天把它翻肚皮揉揉捏捏的。
放鹤心里堵住的石头搬开了,觉得松开不少。
但一想到来镜明在菜巷子看自己的眼神,他又有些郁闷。
“宴哥哥,谷雨和云林看见死人都吓得半死,我亲手杀人还很兴奋,我是不是天生就是坏种?”
宴绯雪闻言一顿,而后看向放鹤,半天没说话。
放鹤原本语气含着对来镜明的怨怼,此时见宴绯雪沉默,他面色瞬间紧张起来。
宴绯雪看着他紧绷的背脊,摇头。
淡淡反问道,“那你说我是坏种吗?”
放鹤立马抱着宴绯雪的膝盖,瓮声翁气道,“宴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宴绯雪一笑,不置可否。
他道,“你兴奋,只是因为你看到了能保护自己的力量。看到血会激动,也并不是因为嗜血,是因为你知道能活命的是你。”
宴绯雪刚说完,一旁谷雨就跑来了。
他一脸纠结又不确定给宴绯雪道,“宴哥哥,澜哥是不是有宝贝疙瘩了?”
“什么是宝贝疙瘩?”
“就是有身孕了呀。”
宴绯雪笑笑,嘴角甚至露出了几颗牙尖儿。
谷雨挠头,不明白宴绯雪笑什么,就听背后阴恻恻的声音盖住他头顶道:
“谷雨,几个月不见,你倒是懂得背后造谣了。”
狠话刚落音,就听一声——“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