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2/2)
开始还拘束着放不开手脚呢,玩闹一通后就瞎踢,只要不拿手抢,谁踢到球谁就会高兴的欢呼。
晒谷场上的热闹动静传的很远,连旁边好些大人都搬着椅子坐在阳光里看孩子们玩闹。
有人围看,孩子们踢的越发兴奋了,平时造不玩的劲儿,都耍在了蹴鞠上。那脸上的笑意从来没这么灿烂过。
男孩子们玩球玩的疯,空气里都是欢脱的笑声,自然吸引起一旁小哥儿小女孩的兴趣。
他们盯着摊子看,鸡毛毽子是彩色的,看了眼睛都挪不动,还有大人也凑近观摩着。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问谷雨竹马和鸡毛毽子怎么卖的。
谷雨闻声准备开口,可擡眼就僵住了,一堆大人审视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褐黄的、浑浊的、凶横的、讥笑的……那些形状各异的嘴巴张张合合也在清晰议论——说话都说不利索还能卖东西。
像是看稀奇一样打量着他。
本来畅通无阻的话头,在兴奋冲出嘴的刹那间,像是遇到了可怕的年兽,话头躲在嘴边怎么都出不来。
最后,谷雨咬牙强挤了出来。
支支吾吾的,小女孩没听清,大声问重复多少钱。
小栗儿仰头清清脆脆大声道,“谷雨哥哥说五文钱一个。”
“这么贵啊,不就是几个鸡毛缠在一起吗?”小女孩还没说什么,一旁看热闹的大人就开腔了。
小栗儿眉眼欢喜又骄傲道,“因为它是彩色的,是我爹爹弄的。”
“你爹爹弄的就要贵些啊。”
那大人存心和三岁孩子绕话头,想看看小栗儿急哭又说不清的样子。
谷雨这么大的人了,开口说话都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别说三岁孩子了。
“就是爹爹的东西,就是贵啊。”小栗儿没有着急,还十分坚信的看着那人。
谷雨愣愣听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人在找茬,捏着手指,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艰难蹦出来的。
——“燕哥哥的颜料,就很贵很贵,一两丹砂就得三百文。染这个用了好多好多。”
谷雨不知道多少,撒谎的时候明显心虚和结巴。
但是旁人只觉得他本来就胆子小说话不利索。
那人没为难住谷雨,孩子们反而被谷雨口里的丹砂吸引,这么贵的东西染出的鸡毛肯定贵啊。
周围捧过来的孩子拿着鸡毛或者竹蜻蜓,几乎是一窝蜂的围着谷雨和小栗儿。
放鹤和其他孩子踢疯了,这里只一个三岁孩子和话都说不利索的谷雨,看他们这钱怎么算的清。
忙活到头不得血亏。
一双双手拿着抓了好几个鸡毛毽子和竹蜻蜓,还有人拿着竹马问价格。
这要是一个卖菜的老手,一时间看了也会慌了头,半天算不出价格。
但是谷雨看一眼嘴皮子动了动就说了出来,他声音太小,周围孩子太叽喳,小栗儿就扯着嗓子重复谷雨的价格。
四处汇来的喧闹询问声,像是水流冲刷着谷雨这块安静的石头。他很冷静,清清的眼眸只看那手里抓了什么,然后垂眸飞快的给小栗儿报出一个价格。
他声音小而坚定,小栗儿更是开心的像是唱戏似的,堪比枝头的鸟雀。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一旁大人看热闹落空了还有几分不相信,自己合计了下价格,发现谷雨确实没算错。
这谷雨看着呆呆愣愣的,算账还挺快的啊。
孩子们越围越多,有些孩子想趁机摸鱼。小栗儿眼尖,一把抓着从背后伸来的手,他甜甜笑着,耐心叮嘱,“是从前面排队买哦,不能从后面插队。”
那孩子正是刘婶儿的孙子小毛,六岁的孩子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丝毫不把三岁小栗儿放眼里。他一把推开小栗儿的手,拿着鸡毛毽子就跑。
可他刚刚转身,就见放鹤双手抱臂带着一群孩子围住了他。
他们刚刚不是在踢球吗?
什么时候围起来的?
僵持不动的时候,小栗儿跑来问小毛,“你忘记付钱啦。”
小毛被抓又被围个正着,一时间身体反应不过来手指下意识揪着衣摆,神情倒是是又羞又急。
小栗儿见他没动,好奇凑近,挠了挠后脑勺,“你还想买其他的吗?”
傻子,他是想偷才不想买!
小毛僵硬的点点头,小栗儿拉着他走到摊子面前,小栗儿见他还是不说话,就自己絮絮叨叨介绍这个有多好玩那个多有趣。
说了一会儿,小栗儿不确定问,“这些你全要吗?”
小毛对上小栗儿满眼期待的亮晶晶,缓缓点了点头。
一旁谷雨立马报出价格,“一个竹蜻蜓三文,一个竹马二十五文,一个蹴鞠三十文,一个毽子五文,一共六十文。”
这价格报出来周围大人都吸了口气。
小栗儿犹豫的开口道,“是不是超出你压岁钱了啊,要不,只买竹蜻蜓和毽子吧。”
局促的小毛终于醒神了,他眉毛一皱,像证明自己有钱才不会偷似的,大声嚷嚷,“瞧不起谁,六十文就六十文,你等着!我马上回家去取!”
小栗儿有些担忧,这么大笔钱,小毛花了家里会打他的吧。
他小奶音坚定道,“我不卖你了。”
小毛犟牛脾气上来了,气急嚷嚷道,“我有钱,你凭什么不卖!”
小栗儿抓了抓脸,小脸无辜又无奈道,“那好吧。”
一旁大人都起哄说小毛是个败家子,等会儿被大人知道了要打屁股。
小毛可不怕,他奶奶最疼他了。
可后面还是被他爹打了,不过这都是后话。
最后小毛抱着一个陶瓷罐真的跑来了,他和小栗儿蹲在地上一个个耐心的数钱。
小毛不会数,但是小栗儿告诉他数六遍手指头就够了。
经过小毛这么一闹,再没小孩子敢偷偷拿了。
一旁放鹤看着在和几个人踢球,眼睛一直尖尖盯着这边呢。
孩子一下子赚大几十文钱,周围又有孩子跑上前买。有人见看得心头发热,忍不住拱火道,“这狗蛋和你们平时玩得那么要好,你们还收他钱啊。”
“你们不是玩的好吗,送他一个得了。”
周围孩子见大人这么一说,纷纷期待的看向小栗儿。小栗儿在村里很受欢迎,男女老少都喜欢和他玩。
谷雨和小栗儿愣在原处,望着一双双兴奋的眼睛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旁村民见大人这样逗一个孩子都有些无语,何必打消孩子兴致呢。
那村民心里起了怜惜,正准备开口解围的时候,两孩子有动静了。
小栗儿看了谷雨一眼,谷雨坚定又轻轻的摇头,小栗儿有些纠结但还是提高了嗓音,“这样……”
他说道一半,又停了,然后看向那个大人,又看向一群望着他的孩子,他昂着脑袋,满是兴奋道,“我知道了!”
“我们给王叔拜年,王叔会给我们随年钱,然后你们就可以买我的东西啦,这样你们还是没出钱。”
那大人一听,连忙不叠说家里有事脚底抹油就跑了。
现在三岁孩子都这么难缠狡猾了吗
原本准备解围的村民,也没想到那王麻子反被三岁孩子将了一军,生怕自己也遭殃,咧着嘴角也溜了。
小栗儿看着跑远的大人,对着一群小伙伴皱着稚嫩的眉头摊手手说,“他不出钱,那只能你们自己出钱了。”
其他看热闹的大人都怕孩子找上来拜年,一个村里绕来绕去都有点血缘,这一拜不给点钱,今后见到大人还真擡不起头。
大人们一跑,晒谷场只有孩子们了,此时谷雨松懈了不少。
他道,“这些是我们做了好几天,还花钱了的,就像你们家里卖菜,也不能因为关系好就不给钱吧。”
孩子们一听也有道理,但是卖菜能讲价格啊。
“那你这个能不能给我们便宜点啊。”
一旁放鹤嗖的就冲来了,“烦死了,要买就买,啰里啰嗦的,我们熬几个夜,忙活几天就是来听你讲价的?”
放鹤踢的额头冒汗,此时凤眼有些犀利,真像是猛禽的眼睛一样锋锐。
“我不说砍价了嘛,你凶什么凶。”那孩子道。
小栗儿也拉着放鹤,“去踢球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啦。”
“我和谷雨哥哥能做好呀。”
放鹤一听酸溜溜的,又一溜烟跑去踢球了。
谷雨冷静算账快,收的钱都放在小栗儿腰兜里。小栗儿嘴又甜,像是暖呼呼的汤圆子十分招人喜欢。
不一会儿,他腰间明显鼓起了一个小包。
竹蜻蜓和鸡毛毽子卖的很快,竹马和蹴鞠问的孩子很多,但是都舍不得买。
但是看着一旁放鹤一群大孩子踢的开心,又眼馋,只得央求着自己父母给掏钱买。
大人经不住孩子撒娇,看着晒谷场上都在玩闹的孩子们,自家孩子没有怪可怜的,只得不情不愿掏钱给孩子买。
付完钱后,还劈头盖脸训斥一顿,“你看看,人家小栗儿三岁就能赚钱了,你十岁了还在问我花钱。”
小栗儿立马道,“这都是我爹爹和父亲准备的,我们只是负责卖呀。”
本来耷拉扫兴的孩子听见小栗儿这样一说,眼睛亮了。但随后他尴尬僵住的爹又说,“就算是老子都给你准备好要你卖,你怕是连铜板都算不清。”
小栗儿还准备说,被一旁谷雨拉住了。
不是哪家父母都像燕哥哥和澜哥那样耐心愿意听孩子的。
他们只会觉得孩子不好,而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好。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热闹的询问声给冲过了,没过多久,他们摊子前面的东西都卖玩了。
狗蛋一直蹲在一边给他们看场子,最后收摊子的时候,狗蛋十分佩服谷雨。
“以前只觉得放鹤厉害,现在才知道谷雨也好厉害,算账比一些大人还快。”
谷雨抿嘴笑露出一点小虎牙,白亮亮的,有些不好意思又飞速报出一串价格,“竹蜻蜓三文,毽子五文,竹马二十五文,蹴鞠三十文。”
不带停顿的倒背如流。
小栗儿一旁补充道,“谷雨哥哥晚上说梦话都在背价格呢。”
烂熟于心,还自己组合各种价格练习,自然算的飞快。
“那还是好厉害啊,我就是不能,还有卖了好几年菜的大人还能算错账呢。”
其他孩子也纷纷夸谷雨好聪明,算账好厉害。
谷雨笑得彻底露出了小虎牙,眼里透亮透亮带着点坚定。
最后还留了两个蹴鞠,一个他们自己踢,一个给放鹤那群小伙伴踢。
小栗儿两人收拾好摊子后,叫放鹤回家,但放鹤踢的正欢乐,他们便先回去了。
谷雨手里拎着簸箕篮子,小栗儿空着手,但是走出了一步千金重的笨拙可爱。
谷雨探头往前一看,小栗儿双手兜着自己袄子外的口袋,胀鼓鼓的用双手小心托着。
他嘴里还嘀咕着,“好多钱呀,好重好重呀,也不知道爹爹缝的小口袋会不会被撑破。”
谷雨见小奶音打着飘,一路都看钱兜没看路了,刚好走上了田埂,田埂下是一丈多高的水田,要是摔倒了……
“啊!”
谷雨一语成谶,小栗儿腰身一个趔趄回身失去平衡,直直朝田埂外侧摔下去了。
谷雨看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这要是摔下去脑袋碰到石子怎么办,大冬天的水田又冷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他眼睁睁看着小栗儿摔下去,纷乱的脑子霎时归于空白,而后急急大喊小栗儿。
忽的,谷雨眼前闪过一个人影,在小栗儿头快朝水田栽去的时候,一把提溜将小栗儿翻个跟头,咻地破风而上,两个人稳稳的落在田埂上。
小栗儿脸吓得煞白,眼泪愣愣的浮在眼底,神情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了。
谷雨哆嗦道,“谢谢你。”
对方看着年纪和谷雨同岁,但少年拔节一身束腰打扮,腰间还挂着一把长剑,眉目俊朗少年意气,侧脸逐渐显露分明的轮廓,整个人眉眼冷酷。
面对谷雨的道谢,他也只是摇头。
小栗儿缓过神来,迟钝的泪珠也掉了下来,小奶包一哭两个人都些紧张。
小栗儿看着紧张到手足无措的谷雨,想不哭了,但是嗓子止不住,只得挤出嗓子缝隙抽抽噎噎开口说自己没事。
“呜呜呜,我就是想哭下,我也忍不住。”
谷雨上下把小栗儿看了一圈,尤其看了头顶,还小心扒拉了下头发,见头顶都是干的,才松了口气。
他又后知后觉朝哥哥他们去捡吧。”
小栗儿摇头,擡头哭花的脸上有些得意,可惜他嗓子全被泪意堵塞,只得双手擡着自己腰兜原地蹦了蹦。
里面铜钱声满满当当又脆又响。
救他的少年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这孩子最开始死死捂着腰兜,明明吓得小脸煞白还抱着腰兜不松手。
原来是个小财迷。
小栗儿还不知道自己得了这称号,此时哭了会儿,手脚缓过来有力气了。
他走到自己摔倒的地方,看着那个把自己绊倒的石块,踢了踢两脚。
小孩子被绊倒了都会哭着跺脚发泄,那少年也以为小栗儿是这样,出手拔剑把石子撬动丢一旁了。
小栗儿仰头对他笑,眼泪晶莹透着最孩子气的纯粹和感激,“谢谢你呀。”
少年拿出巾帕擦剑刃摇头。
小栗儿又问,“你叫什么呀,怎么没在村里看见过你,请你去我家做客。”
少年嘴角微动,还是犹豫了下没开口,又摇了摇头。
小栗儿有些苦闷,看了看谷雨,谷雨不知道怎么办。
小栗儿蹙着眉头看了少年片刻,然后恍然大悟,低声对谷雨说,“他可能是哑巴。”
他说的很轻,但是少年听了眉心微蹙,这次是抿嘴摇头眼神还不赞同。
小栗儿见恩人不想跟他去家里,便打开自己的腰兜,仰头奶声奶气道,“你自己抓吧。”
这又不是瓜子,抓什么抓。
少年摇头,酷酷的吐出一个字——“不。”
然后没等小栗儿两人回神,证明自己不是哑巴的少年已经走了。
“原来他不是哑巴啊。”
“那为什么不愿意说话?”
谷雨道,“可能是性格吧。”
“哦哦。”
“我们回去找个锄头把这个坑坑填好吧,不然有人跟我一样倒霉就完蛋了。”
两人回到家里,把铜钱铺满了簸箕里,然后一枚枚用巾布擦干净,再用麻绳串起来。
另一边,宴绯雪和白微澜一进村子,就看到孩子们三五成群的玩耍,路过的大人都夸孩子能干聪明。
鸡毛毽子和竹蜻蜓随着孩子欢呼声起起伏伏,竹马被人夸的围观最多,都感叹画的很逼真。
“你们家娃娃聪明得嘞,小小年纪都会赚钱了。”
“谷雨这孩子没看出来啊,算账比我这个老手还快。”
“谷雨这孩子内秀。”
还有人说小栗儿聪明,把之前那个大人起哄的话都给转给两人听了。
“这孩子真的机灵,才三岁,说的我一个大人都不好意思坐那里,生怕他带着孩子朝我拜年。”
那人说的逗笑,眼里实打实的夸小栗儿。
“放鹤那孩子也不错,还懂得那什么外松内紧嘞。看着和别人踢球玩疯了,眼睛一直看着嘞。”
说话的是耕读之家的老一辈,摸着嘴角的胡子道,“放鹤这孩子聪明,好好管教约束下性子,将来必成大器。”
宴绯雪应和笑着点头,白微澜脸上也有些骄傲。
原来养孩子这么高兴的。
这比旁人夸他还高兴。
白微澜这时候还不忘夸夸宴绯雪,“都是我媳妇儿养的好啊,我媳妇儿真棒。”
“啊,这样一说我也好棒,有这么好的媳妇儿和孩子们。”
夸夸使人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