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第9章七七和亲人9(2/2)
像胡同里那棵老槐树,平时安安静静站在路边,可谁要是敢往上砍一刀,就得准备好被掉下来的枝桠砸得头破血流。她不急不闹,但她记仇,更记恩。谁帮过她一次,她能把命豁出去;谁害过她一回,她能让对方用一辈子来还。
饭桌原本就冷,这下连汤面都结了一层油膜。
弟媳把筷子“咯噔”搁在玻璃转盘上,忽然冲弟弟抬了抬下巴:“你哥俩小时候不都说你脑子有病?十七八岁那会儿,大半夜光着脚往外跑,嘴里念念叨叨,不是神经病是什么?”她话音拖得长,像钝刀锯木头,吱呀吱呀地往人心口蹭。
弟弟今年四十九,两鬓都灰了,被当众揭开三十多年前的伤疤,手一抖,刚夹的排骨“啪嗒”掉回盘里,酱汁溅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前襟,红得刺目。他垂着眼,像做错事的孩子,嗫嚅半天没挤出一句整话。
七七原本在给小侄女挑鱼刺,闻言把筷子轻轻放下,瓷碰瓷,“叮”一声脆响。她抬眼,目光像冬日里井水泡过的刀,凉而沉:“三十一年前的事,你倒记得比他还清楚。”
弟媳没察觉空气已经结冰,继续翻旧账:“怎么不记得?那时全家闹翻天,爸妈连夜追出去,怕他跳河。后来不是还去过县医院吗?医生都说——”
“都说什么?”七七截住她,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桌人不敢动筷,“医生说他是学习压力太大,神经衰弱,拿了一点谷维素。到你嘴里就成了神经病?你病历呢?诊断书呢?红章呢?”
她一句比一句低,却一句比一句重,像钉棺材板。弟媳被噎得脸涨红,刚想反驳,七七已经推开椅子站起来,绕了半圈,站到弟弟身后。她个儿不高,可那一刻影子投在墙上,竟像把弟弟整个罩住。
“我告诉你,”七七伸手按在弟弟肩头,掌心稳稳托住他微颤的骨头,“他十七八岁那阵,白天要砍三担柴、挑两缸水,晚上还要熬夜高考。换你,你也跑出去喊两嗓子。他没病,他是累。”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桌上每一张脸,最后钉在弟媳身上:“倒是你,进门十二年,连洗衣机都不摸,弟弟下班回来还得给你晾衣服。他要是真有病,也是你懒出来的。”
弟媳“噌”地起身,椅子腿刮过地砖,刺耳得很:“我懒得过?我带孩子——”
“孩子四岁就上托管,你天天麻将打到半夜。”七七冷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啪一声拍在转盘中央——那是去年弟弟的体检报告,抑郁倾向一栏赫然打着轻度的勾。
“看到没?医生写的是‘长期情绪压抑’,不是神经病。压抑谁给的?就是你这种三十年前一句‘神经病’,三十年后还要再翻出来嚼舌根的人!”
转盘缓缓转半圈,报告单停在弟媳面前。她低头看那几行字,嘴唇抖了抖,像突然咬到一口黄连。
七七深吸一口气,声音重新压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硬度:“我弟弟快五十了,再过几年就是当爷爷的人。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以后谁再拿‘神经病’三个字往他头上扣,别怪我七七把三十年前的旧账,一笔一笔,连本带息翻给你们看。”
说完,她伸手端起弟弟面前那碗已经凉透的汤,轻轻抿了一口,像给整场对峙画下句点。汤里浮着几粒葱花,被她的筷子拨开,飘到碗沿,再沉下去——像那些陈年恶语,本该早早沉底,却被人一次次打捞出来,晾在光天化日之下。
弟弟终于抬头,看了姐姐一眼,眼圈红得比衬衫上的酱汁还深。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姐,算了,吃饭吧。”
七七没应,只把碗推回他面前,声音软下来,却带着狠劲:“吃。从今天起,谁再让你吃不下去,我就让她一辈子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