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日常(2/2)
她好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他,许是当真急了。
柳乂妥协地说道:“那去吧,不过早些回来,看不完就算了,反正有那样多礼官在。”
陆卿婵有些讶然,没想到他这样快就放开了她。
但一刻钟的功夫过去后,陆卿婵才知道柳乂有多烦,他隔三差五就要遣人给她送来些饮品和糕点,像是生怕她会在书阁里饿着。
偏偏还都是她爱吃的。
陆卿婵凭借超强的毅力,才没有被他的怀柔政策所蛊惑,她愣生生地将礼仪流程看了两三遍,方才喝了些牛乳。
这个从前恨不得她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的男人,现下不过见她看了片刻的文书,便又在催道:“实在看不完的话,要不明日就不去了。”
柳乂不断地出着馊主意。
“唔,若是更改时日也是来得及的。”他慢声说道,“今夜下了雪,恐怕明日还不会停。”
陆卿婵快要受不了他,她一边推着柳乂,一边抱着文书走出书阁:“若是张商泉下有知,听到你这话都要气活了!”
新帝登基后,最首要的任务是战后的重建。
因之无论是对昔年被视作奸臣的张商,还是对执掌权柄多时的后党,所采取的都不是过激的政策。
甚至对祸乱时做了贰臣的官僚,也没有予以太多敌视与否定。
不过尽管如此,这些天还是发生了不少的迁转。
但陆卿婵提到张商,摆明了就是要嘲讽柳乂骄奢。
本来就是想要安抚她,他没有不快,反倒笑说道:“夫人高义,反倒是在下太过跋扈了。”
以前人人都唤陆卿婵“夫人”,她却没有任何实在的感触,此刻柳乂只是调笑着唤了一声,她便觉得心中有种奇妙的情绪快要倾泻出来。
婚姻是仅次于死生的大事。
简单的称谓改变,潜藏的是身份的巨大转折。
再想起柳乂说要求婚的话,她的心房更是忍不住地怦怦直跳。
少女时的陆卿婵做梦都不敢想的,竟然真的快要变成现实了。
柳乂觉察到她的神情变化,轻轻地又唤了一声:“夫人?”
陆卿婵红着脸,将他往门外推去:“快回去,我要睡觉了。”
昨夜睡得安稳,次日陆卿婵一早就醒了,没想到柳乂比她醒得更早。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而后令府医进来给她诊了次脉,确认她的身子没有一点问题后,他方才帮着陆卿婵更衣。
礼服繁琐沉重,但陆卿婵却穿得很是习惯。
梳洗过后,她简单地用了些早膳,便没有再多吃。
“就吃这么点?”柳乂皱起眉,声音微扬。
陆卿婵反驳道:“已经用了很多了,再吃会犯困的。”
“再说,待会儿又不是不能再吃。”她也皱起了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膳向来都不吃太多的。”
陆卿婵有段时日没有出去过,在府邸里养病的日子有种小孩子放假般的自在与快乐,时常睡到日上三竿,将早膳和午膳合在一起吃。
柳乂额侧的xue位突突地跳,他按捺住脾气说道:“这个习惯要改。”
“今天就算了。”他低声哄着陆卿婵,“我让侍女多备了些糕点,你在车上再用些。”
陆卿婵也很会糊弄他,软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我都记住了,哥哥。”她有些娇气地说道,“等大典结束后,我就回来用膳休息,绝不在宫中逗留。”
柳乂拿陆卿婵没办法,牵过她的手说道:“若是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告知侍从。”
两人缓步走出居室,昨夜的雪并不大,地上只有浅浅薄薄的一层,像是碎琼,颇有些诗意。
他继续说道:“御医都在候着,你决不许硬撑。”
陆卿婵的妆容和衣着都很正式,神情却很是散漫:“记住了,记住了。”
类似的敷衍话语她如今真是信手拈来,但在柳乂警告地看过来时,陆卿婵旋即又变得认真起来的。
她晃了晃柳乂的手臂,娇声说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
柳乂掐住她的下颌,在陆卿婵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轻吻了下她的唇:“阿婵当然是小孩子。”
因是要参加大典,她的唇上抹了少许的口脂。
陆卿婵看向柳乂唇角的那抹红印,脸颊瞬时便红了个透,她踮起脚用指腹抿过他的唇,简单的动作结束得很快,但她的指尖却仿佛一直有滚烫的热意在持续地发麻。
她小声说道:“我都涂了口脂,你还亲我。”
陆卿婵像是有些害羞地背过了身,但是耳尖的那抹红早就将她暴露了。
柳乂没有揭穿,送她上了马车。
陆卿婵方才应得敷衍,坐上车驾里后更是没有看一眼食盒。
她也知道胃疾犯了有多难受,可这种至关重要的场合,滴水不沾其实才是最好的。
陆卿婵漫不经心地叩着车驾的边沿,等到了该下车的宫门处时,竟有人将她放行了。
那人甚至没有给她转乘轿辇的机会,直接让她乘着马车进宫。
陆卿婵满心疑惑,下车后看见嘉宁郡主方才明白是为什么。
不过现今唤她嘉宁郡主已不再妥当。
晋王即位后,嘉宁郡主也由郡主升为了公主,封号仍是嘉宁,但很快她就将成为帝国的史册中第一位皇太女了。
她唤陆卿婵的口吻仍然没有改变:“姐姐!”
陪在嘉宁公主身边的是已经成为新帝的晋王,他含笑看向陆卿婵,蔼声说道:“陆学士身子如何?可还有不适?”
“先前就好全了,陛下。”陆卿婵笑容温婉,“都是容与总忧心太过,才养到这时候。”
新年大典时她已好得差不多,但柳乂害怕她痼疾未好利落,贸然去外间又再度病发,方才将她关在宅邸里多养了些时日。
即便着了龙袍,晋王依然是那副温和面孔。
从前他深入简出,很不爱见外人,现今竟还跟以前一样。
因为新帝没有妃嫔,又多病体弱,无意于此间事,宫室里空荡荡,比之太后掌权时要空寂太多。
陆卿婵牵着嘉宁公主的手,跟着她一起走向太极殿。
太极殿是一座旧殿,已经很多年不再起用,现今主要用于举办各类仪礼与大典。
前朝便有柩前即位的故例,不过今朝太过特殊,光是小皇帝都驾崩了两位,也就没了那么多的讲究。
嘉宁公主是由她父亲亲手册封的皇太女,不须追求虚的尊崇,在进行仪礼的时候流程更是简单许多。
而且她还尚不足十岁,纵然再聪慧,也承不住漫长且繁琐的礼仪流程。
更何况前朝打压储君,许多步骤都须储君亲力亲为,甚至从宫室到太极殿的漫长距离,为了体现孝道都需要储君亲自走过去。
陆卿婵也觉得这流程削减得很对,但她也没有料到,要陪在嘉宁公主身边的那个人竟然是她自己。
好在她昨夜已经将仪礼进程看了个差不多。
“紧张吗?”陆卿婵轻声问道。
长阶蜿蜒而上,像是一层一层的中央洄流的渊水。
而长阶之上的太极殿更是处处透着森冷之气,檐角翘起,肖似蟠龙的爪牙。
它是权力的代名词,却也是无数血腥杀夺的最直接表征。
嘉宁公主的面孔满是稚气,声音却很是坚定:“原本是紧张的,现在不紧张了。”
她擡起眼眸看向陆卿婵,丹凤眼轻轻地眨了眨。
但略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细微惧意。
到底还是孩子。
陆卿婵微微失神,可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别害怕,公主。”
“这条路没有那么难。”她牵过了嘉宁公主的手,神情异常得柔和,“你会是很好的储君,也会是很好的帝王。”
雅乐奏响,恍若来自异世的歌谣。
陆卿婵送她走上长阶,声音也愈加轻柔:“你永远不是孤军奋战,无论遇到再困难的事,都会有无数人陪在你身边,都会有无数人甘愿为你赴汤蹈火。”
“你呢?”嘉宁公主问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陆卿婵轻笑了一下:“当然会的。”
“如果说我们是乔木的话,公主就是山林。”她缓声说道,“没有公主,也就没有我们了。”
嘉宁公主的神情微动,她拽了拽陆卿婵的衣袖:“你和使君成亲以后也会依然如此吗?”
嘉宁公主的面容稚嫩,却让陆卿婵禁不住地想起了长公主。
长公主总是忧虑她会沉沦内闱,每每听到她和赵崇的事便要气到七窍生烟,不知长公主若是知晓此情此景,会不会感到些许的满意。
“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陆卿婵轻声许下诺言,“除非公主不愿再做山林。”
她的笑容清婉,没有分毫的攻击性,柔美得像是笼了层轻纱。
嘉宁公主也笑了起来,临到大典开始的前一瞬,她倏然软声说道:“姐姐,待会儿使君可是要求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