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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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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了,小姑娘。”女人将陆卿婵揽在怀里,用帕子擦过她的眼尾和脸颊,“一会儿就不疼了。”

这样的温声细语的诱哄,像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陆卿婵浑身无力,只觉得身子要坠入万丈的深渊里,意识又开始下堕起来。

她死死地咬住舌尖,才没有再度昏睡过去。

陆卿婵竭力地擡起眼皮,终于在口中快要泛起铁锈气的时候看清了那女人的面孔。

是张逢的夫人周氏。

她强撑着坐起身子,颤抖着手擦过唇角。

陆卿婵定定地看向周氏,哑声说道:“夫人,怎么是您?”

周氏笑容温和,擡起手继续用帕子擦着陆卿婵的脸庞:“再休息片刻吧,卿婵。”

温柔是很可怕的物什。

像中央洄流的深水,无声地将人缠绕绞杀。

张逢有一妻一妾,正室周氏便是陆卿婵眼前的这位妇人。

陆卿婵没见过周氏几回,也不知道他们夫妻感情究竟如何,只是对她的面容有个印象,知道她为人素来温和罢了。

其实周氏生得很美,只是因为气质太温文,方才会叫人忽略她的美丽仪容。

柳叶眉丹凤眼,虽然已经年长,仍能瞧出昔日风华绝代的影子。

凑得近了,陆卿婵才发觉周氏的面容肖似太后。

简直不止是像了,就跟亲姑侄似的。

太后身份尊崇,又很少提起亲属,连陆卿婵都快要忘却太后原本是被唤作周皇后的。

琐碎的事像是颗颗珠串,在瞬息间连成了线。

真巧。

张逢的妻家竟是长公主的外家,就是不知周氏是在张商出事前进的门,还是在张商出事后进的门。

陆卿婵倏然有些不敢深想,心底空荡荡的,比在河阳军的军营里时还要茫然。

马车滚滚向前,时而会有雷声闪动。

车驾内光线昏暗,就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着陆卿婵,让她连喘息都觉着困难。

陆卿婵声音沙哑地说道:“夫人想将我带去京兆做人质吗?”

她的言辞直接,没有任何回旋。

周氏的手顿了顿,轻声说道:“怎么会,卿婵?”

“你是公主最信重的人。”她慢声说道,“公主只盼着你好好的,哪舍得让你做人质?”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陆卿婵心中涌起强烈的无力感,胸腔里有种说不出的滞塞痛意。

她慢慢地阖上了眼,声音艰涩地说道:“我只问你一句,张逢从始至终都是公主的人,对吗?”

陆卿婵的肺疾严重得人尽皆知,见她突然倒了下去,周氏吓得花容失色,那一旁候着的大夫也差些跳了起来。

他急匆匆地喂陆卿婵服了一丸药,紧张地说道:“陆少师,您别阖眼啊!”

周氏扶着她的肩,颤抖着手为她擦净脸颊。

“是,是……”她紧张地说道,“姑娘,醒醒呀!我什么都告诉你!”

见到陆卿婵的唇边溢出血,周氏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都说陆少师是病美人,可没人告诉她的病竟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难怪张逢会令医官与她同乘。

大夫匆匆忙忙地为陆卿婵开始诊脉,边将车帘微微打开少许,让外间的风涌进来些。

她的身上无力,头还痛着,手脚都是冰凉冰凉的。

周氏掰开陆卿婵的唇,喂她用清水漱口,而后又小心地喂她吃下参丸。

参丸苦涩,她差点没有吃下去。

周氏攥着陆卿婵的手,用厚毯将她紧紧地裹了起来,待她好转后又紧忙喂她喝了许多热水。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陆卿婵也渐渐缓和许多。

柳乂精心地养她多日,连痼疾都好转许多,她早不是去年那个琉璃身子。

今时陆卿婵突然发病不过是因为气血攻心,加之那迷药的缘故。

但清醒过来以后,她反倒越发觉得难挨。

陆卿婵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哀戚,近乎有些悲凉。

“为了永葆荣华,他竟然背叛了自己的叔父!”她满脸泪水地说道,“都说张商善钻营,可怎么能跟张逢比呢?”

她这样子很骇人,唇角还是扬着的,眼泪却也已经滚落了下来。

陆卿婵的声音嘶哑:“他早就知道张商势大,迟早要倒台……”

“张逢明明有很多种法子结束这一切的,却偏偏选了最阴狠的。”她无力地说道,“明昌三年张商就请辞过的,明昌五年张商病重,加之西南地动再次请辞,可太后要用他,硬生生地将他留着,利用到了最后一刻。”

陆卿婵擡起眼眸,看向周氏:“直到明昌七年,太后与长公主羽翼丰满,张商彻底倒台……”

她的身躯颤抖着,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暴雨声冲刷着车厢的顶部,与霹雳般的雷声混在一起,像是一支恐怖又漫长的歌曲。

抄家前夜父亲与母亲争吵的画面再度浮现出来。

那是陆卿婵偶然窥见的情景,却跟那夜摇曳的烛火般永远地刻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陆卿婵仿佛能够看见杨氏高挑的远山眉,她在厉声说道:“张商若是能早做打算,就不会如此!”

“他再放权,再宽仁也是无用的!他碍到旁人的位子了,就是不行的!”陆玉暴怒地说道,“现今别说幼帝和我们了,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何谓忠?何谓奸?

陆卿婵突然迷惘到了极致,她阖上眼便能想起那混乱的一夜。

灯火摇曳,哭叫声连绵不断。

她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在跨越门槛时摔了一跤。

有一双温柔手掌将她拉了起来,因光线昏暗,陆卿婵一直以为那是位长者。

如今想来,那人的身影不正与张逢如出一辙吗?

他不是要将她救起的人,只是这无数加害者的其中一员。

“还将我绑来做什么?”陆卿婵声音沙哑地说道,“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拿躯干去恐吓柳乂算了。”

她浑身脱力地靠在车驾里,唇瓣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周氏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颤声说道:“你多想了,你多想了,卿婵……”

“府尹他可是一直将你当亲近晚辈看待的。”周氏语无伦次地说着,“你这样好的孩子,他哪里舍得去害你呀!”

她哀哀地说道:“府尹这样做、这样做,不过是因为公主想再见见你罢了。”

“你说这样的话,既辱了府尹,也辱了你自己。”周氏抚了抚陆卿婵的后背,“等到了京兆见过公主后,她自会是送你回去的。”

周氏越说越杂乱无章,声音里的真情也越来越多。

陆卿婵低喘着气,眼底却愈加清明。

她捧着手炉,纤瘦的后背颤抖,凸起的蝶骨更显伶仃。

但陆卿婵的心底却已是出奇的冷静。

茫然退去,余下的是彻头彻尾的矫饰。

她还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有这样算计的一日,而且拿来算计的唯一手段竟还是自己的病体。

“真的吗?”陆卿婵故意带着哭腔说道,“真的会放我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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